三公子府外。
西南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往京中赶,到底还是需要些脚程,才能送到楚王和珈佑的手中。玉京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林后佯装生病、二公子妇与母族离心、楚王疑心林氏,此间种种,早已是暗潮汹涌。
真难为了珈佑,整夜不眠不休,等着小雪带回林虞池暴毙的消息。
黎明在即,霞光柔和而充满力量,淡淡的曙光穿透云层,于天边勾勒出数道温和的弧线。守城的将士早早就集了队,简单的点数晨练后,便开始了今日的交班工作。
交接期间的城门抽检无疑是最宽松的,素日里哪几个要外出谋生,哪几个做夜工归家,实则大伙心里都清清楚楚,是而也免去了几道拦路查问的工序。
恰好今日,一队三四日才外出一趟的樵夫竟凑到了一起,守城的几人搓了搓手,只以为天气冷了用柴火快些,摆了摆手肆意放了行。
这一伙人欢声笑语地出了城门,却不往山间去,而是踏上了三公子府方向的这条大路,只因他们听闻坊间有个神乎其神的传说:若拿数年的老竹作柴、新笋煲汤,可保新妇生产康健顺遂,家中财运不衰。
听说城西的周氏女,就是夜里生产时饮了一碗腊肉鲜笋汤,喜得一双麟儿不说,自家夫君亦在地里挖出一整块儿的银元宝来。
一夜之间,这竹笋、竹柴的价格便翻了一番,为着风头正盛,这伙樵夫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蹿腾悄没声儿地往三公子府门口去。那儿本就经年累月地养着竹,林子也一年赛一年的茂密,定少不了新鲜的竹笋、陈年的老竹,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好一出闹剧,幸得发现得早,终了还是大雪和小雪唤来了城中的巡防军,好说歹说地劝了那伙子人回京中去,又装腔作势地抓了其中几人,樵夫们才悻悻地绕到一旁去。
暗流湍急,有人施以调虎离山之术,趁着三公子府疑心此流言之际,安排了一伙人偷偷潜入竹林之中,竟也无人发觉。
……
“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不是活蹦乱跳的,这才几日,怎的回来偏生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这间小院是一时向城中府衙租用的,不过一处四方的院子,一间主屋,一处灶间,再一处下人房,隐匿在众多青瓦之中,不甚起眼。
平城的师爷说,这是自家买来本打算做子女新房的,一直备着不曾启用,如今平城疫病未清,实在挪不出旁的干净地方,只好开了这儿的门寥作休养。事急从权,楚恒的身子实在耽搁不起奔波,楚煜也是无奈地下令开了城,好找到白露来为楚恒医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众人一道儿挤在狭窄的正堂,珈兰听白露中气十足的模样,心中稍定,回过头去搜寻白露的身影。楚煜嫌里头人多,一早就转到了外头院子里候着,时不时有暗卫出入向他汇报信安城、山寨两处的情况。
白露一路念叨着,脚下生风,恨不得飞到楚恒身旁去。她一面卷拢袍袖,进了门便无视了楚煜,大步跨过门槛,一把推开拦在卧间入口处的大寒,脚步却在瞧见楚恒脸色的一霎顿在原地。
“你们抬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朴素的一张卧榻四周半挂不挂地垂着一层帷帘,瞧着就没什么精气神儿。正堂与卧间的分隔不过一扇轻薄绣屏,一侧的木柜上熏着气味难闻的蜡烛,实难抵御外头呼啸而来的冷风。
楚恒的呼吸已愈来愈微弱,嘴唇干裂,皮肤苍白,面上仅剩深深的凹陷和暗淡的颜色,只一眼就瞧得白露眉头紧锁。
她当即丢了药箱,慌慌张张地到一旁水盆里净了手,高声骂道:“都给我滚出去!”
人都已经这样了,还大敞着门让他受冻?
亏他们想得出来!
大寒和小寒逃命似的退了出去,只余下珈兰矗立在屏风外不易寸步,微张了张双唇,似乎要同白姨说些什么。白露一面用洁净帕子拭去手上遗留的水珠,一面坐到楚恒榻边,无比嫌弃地俯视着那张枯槁面容。
“怎不干脆死在外头!”她咬牙骂着,手上还是心软地丢了帕子,抓过楚恒的手腕摊在床沿,三指轻贴上脉搏,“杵在外头做什么,还不进来?”
这脉象几乎难以察觉,像细雨轻触水面,若有若无。
珈兰颤了颤,不敢逾越半步。
美妇人撤了手,心中惊讶之余再度搭上了脉,反复三四次,脉象瞬息万变,逼得她不得不调换了楚恒的另一只手,可结果亦复如是。她默然抬头瞥了眼伫立屏风外的珈兰,又瞥了眼榻上油尽灯枯的楚恒,恨不得一针将他扎死。
她发泄般将其手臂摁在榻边,把脉的手也稍用了些气力。珈兰见状,这才心急地绕过屏风闯了进来,神色担忧,一手正紧紧攥着袍袖不放。
白姨自是生气的,若是楚恒好好地遵从医嘱,身子哪会到这般朝不保夕的模样。此刻他的脉象比珈兰先前探得的更为糟糕,先前尚有生机之感,如今竟有停滞无声之际,让人摸不着头脑。再加上楚恒的腕处肌肤奇冷无比,堪比腊月里檐上冰冻的锥子,体温骤降之急连白露也措不及防。
时而死寂无声,身子如冰窖般。
“这病症,我无从下针。”白露眉头紧蹙,即便是面对平城诸多病患亦面不改色的她,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我带的银针,还有那些医馆大夫的,怕是都救治过平城疫病,断不能用在他身上冒险。”
烛火散发出又一阵难闻的烟雾,扰动着榻上垂坠的帷幕。
“你们可给他喂过什么?”白露撤手俯身,用双指扒开楚恒的眼皮,其中密布的血丝何等触目惊心。美妇人继而又掰开了他一直紧咬的牙关,查看口腔内的情况,眉峰拧得如绞紧的麻绳一般。
“大寒喂过一颗保心丹。”
“莫要诓我。”
珈兰顿了顿,似在回忆,眼中的光辉一点一滴地黯淡了下去。
“我给了整瓶……”
白露闻言,愤愤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目光凌厉得骇人,唇角的半勾不勾的一丝笑意似处在爆发的边缘,最终还是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事已至此,她再如何气恼也无法挽回,这保心丹平素乃是救命的东西,吃个一颗两颗不碍事,可吃多了,是药皆有三分毒。
她恼怒地在楚恒胸前的口袋搜找着,复又扯过他那半边袖口,在里头摸索了半天,果真从里衣口袋掏出两个空空如也的小药瓶来,竟连瓶上盖子都不知所踪。
“好!好!”白露怒然将空瓶扔了出去,咚地一声砸在木质门框之上,瓷瓶应声而碎,“又何止是保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