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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枫林

正欲开口,屋外大寒忽敲了敲木门,隔着屏风遥遥一拜。

“主上,二公子在院外求见。”

“请。”他应声道,一抬眸,见珈兰有些局促地停了停手。楚恒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唇角微勾,抬手拉开了妆台下最右侧的小屉。那里头独独放了两件东西,一件是当时由小寒捧了带来的万民书,其上一件则是出玉京时被楚恒收入怀中藏着的一方面纱。他竟不曾丢弃,当真好好儿叠了放着,甚至经由旅途,到了此处都未见丝毫的褶皱。

珈兰顺着他的动作望去,目光触及那方面纱,面上不禁一红。

怎的如藏宝一般。

楚恒取出面纱,由三指捏着,抬手向身后一递:“我知你在担心什么,好在我这儿一直留着,戴着罢。”

面纱柔软,从他指尖搭下,在烛火下闪烁着温和的光。珈兰顿了顿,一手接过,另一手中还攥着那把木梳,有些茫然。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物什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来。抬眸时,楚恒却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将手心摊开,望着镜中的她。

他的掌心宽厚,指尖和指缝虽有许些老茧,可骨节十分分明,手指纤长,生得十分耐看。珈兰正恍惚,然他则好心情地回道:“我拿着,你戴。”

闻言,珈兰将木梳递了过去。他的手与她相比显得粗糙了些,但一般的白皙温暖,那般温度直达心底,只可惜时不我待。珈兰立即将面纱覆上,一双系带于脑后扎好,方重新去取暂存在楚恒手中的木梳。可楚恒应是有意逗弄,竟直接撤了手到自己身前,目光却从不曾离开过铜镜。

“兰儿。”

“嗯?”听他唤,珈兰抬眸。

楚恒将梳子换到另一手上,继而握住了她递来的那只手。

掌心相贴,似乎心也是如此距离。

“你会放弃我么。”

他的手指恰好摁在珈兰的手腕脉搏之上,血脉涌动昭示着她心绪节奏,如何能撒得了谎。

不等珈兰回话,外头的大寒便在外头通报,说二公子到了。楚恒霎时收了心绪,撤了手,将梳子再度塞到她手中,端坐镜前。

“请二哥进来。”

珈兰捏紧木梳,替他顺发,一言不发。

“二公子请。”

闻听外头的脚步声,珈兰特地往边上挪了几步,将铜镜和妆台的一角展现给门口之人。那人隔着屏风遥遥一望,竟当真止住步子,正襟淡然道。

“三弟方起啊。”

“二哥怎么来了?”楚恒浅笑道,“我还以为,我能一味躲懒呢。”

“为兄不过怕三弟旅途劳累,来照看一二。”

“一夜好眠,倒也寥慰旅途艰辛。只是来时见流民纷扰,怕是二哥为此头疼数日了吧。”

“三弟好心思。”

“若是事态不急,二哥也不会第二日一早就赶来此处。”

他瞥了一眼铜镜中的倒影,深吸了一口身畔女子清爽的兰香,顿觉无比心安。

“二哥但说无妨。”楚恒坐在镜前,任由珈兰一缕一缕顺着他的长发。

“你也知道,这县令是林氏一族的远亲,那日你来时他去迎过。恰巧内子出自林氏一族,前些时日收到内子信函,说让我想法子饶他一条性命。妇道人家久居深闺,自然不知道百姓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更不知道我若是不把此人推出去,百姓会有何等的微词和怨言。我比三弟来的早些,也看的更多些,自然知道事情严重到了何等地步。且不说这流民遍地,就是那和山贼共谋金银之人,就足以为祸一方。再加之战乱纷扰,流民涌入又缺乏管理,此处的几个举子更是被困在了山头上至今未归……”

“我想,二哥应当不会放任这些不管,放粮、安置、镇压,想来是都已经做过了的。”

“是。三弟所言不错。”

“二哥说了那么多,先喝盏茶润润吧。”楚恒吩咐道,在门口侍候的大寒立即招手,让婢女捧了一盏茶上来,“二哥说的这些,我在来时便得知了。二哥可能还不知道,二哥离京的第三天,一封来自西南的万民书上达天听,弟有幸瞧了一眼,言辞真切,颇为动人。书上有数百名农户和数百名流民指印,层层叠叠,看着鲜红一片,极为震撼。”

楚恒借镜一观,见二公子正在屏风后转身端茶,便借机侧眸看了珈兰一眼。她似是有了脾气,分明知道楚恒在瞧她,偏生不去看镜里的人儿,反倒还躲了躲,往镜子边缘挪了挪。对于西南的琐事,众人来时路上也闻听不少,楚恒心中早已有了一杆秤,只是涉及多方,想来二公子来寻他,也是有所图谋。

二公子多年来居太子之下,无甚出挑之举,并非无能,而是不能。

他如今行事,能周全多方最好,若是周全不了,要么把三公子推出去做挡箭牌,要么同林家和太子撕破脸皮。

二公子垂眸深深嗅了一方茶香,浅浅抿上了一口,口中回荡着微苦的茶汁。他匆匆将茶水咽下,心中急切,根本来不及细细品味个中滋味,便将茶盏重新放回婢女手中的茶盘之中。

“不知那万民书,父王可让二弟带来?”

“不止是万民书。”楚恒从方才的抽屉里取出奏本,缓缓合上抽屉,“我还带了二嫂待二哥的一番真心。”

屏风外之人明显一愣。

珈兰抬手,将额后处打算束起的发丝拢在一手中,用木梳整理着藕断丝连的发丝。她细细分着发,玉指纤长,五指之间已是蓄了两区的发,手腕轻轻贴在他的脑后。楚恒长年累月病着,又是日日辛劳,年岁不大,发缕间竟也暗藏白发。

她俯身从桌上取过淡蓝色丝质的发带,将手中的发绕好,整整齐齐地扎上。

兰香似酒,点点倾袭,醉意后起。

“你……何时见的淇儿?”二公子眼眸微深,紧盯着屏风内的男子,“她应当,顾着府里才对。”

大寒默默步入屋内,垂手站在门畔,背上长刀缄默。他左手还提了两柄长剑,细看之下,那两把剑做的轻巧细长,剑鞘也取了巧作了满身的镂空,十分轻便,可不正是珈兰的佩剑么。

“二嫂托我向二哥问一声安,顺便,让二哥莫要顾着林家的情分而放过林县令。”楚恒一番话答得简单干练,继而又补充道,“二嫂本想去城外的驿站寄信,恰好同我的车驾于城门外碰上,便说了一两句。”

“原来如此。”

“二哥喝茶喝的急了,想来不曾细品,”见珈兰颇为吃力地伸手去够较远些的那顶发冠,楚恒只好替她递了递,“定是不知我备下了何等茶叶。这水是清晨时天家赐下的露水,叶是玉京带来的散茶,随我走了一路了,想来口感发苦干涩,不合二哥的口味。”

楚恒言下有他意,二公子闻听,不免多长了个心眼,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想探探楚恒心中之意:“是,我不过解渴,不曾细尝。”

“弟生性闲散些,总爱捣鼓这些民间的玩意儿,名茶价贵,弟出行并未带多少银两,叫二哥见笑了,以为我招待不起。”楚恒又将固定发冠的一对簪取了递给珈兰,身后少女只安静地扶着冠,细细对镜调整着角度,“不过民间尚且如此,弟怎敢享天下之养,行不义之事呢?”

“三弟节俭,乃天下和王室之幸。”二公子心中咂摸着楚恒的心意,继续顺着他的言语道,“只是你我避而不行之事,恐怕,有旁人越俎代庖。”

“二哥既知,自然是不能留下此人……”楚恒浅笑道,任由珈兰从他掌心抽走一支簪,“免得二哥也招人闲话。二哥一会儿不如带上一壶茶,路上可同我一道细品品,我自当尽力作陪。自然了,我也算半个玉京来使,手中奏本自是要护送到县衙,方算了却差事。”

话说到这里,二公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楚恒到底是个心系百姓之人,言语中看似闲散不插手,不过是顾着楚王安排的那一卷万民书罢了,强行定义了他此行的差事,暗嘱他莫要插手西南之案。无论三公子插手与否,这面上是透不出去一星半点儿,反倒是他二公子,被楚王逼着从太子那儿剖离出来,今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太子走到一起去。

楚王在制衡三子,可偏心未免太过。

“三弟肯作陪,我自是不胜欢欣。”二公子扯了个还算和善的笑容出来,心中却暗骂了一句林县令,怪他惹出这许些是非。自然,从此事亦可瞧出,林氏一族怕有大祸,他楚恒不愿插手林氏一族的内务,二公子楚煜也不能。

不是不愿,是不能。

即便林氏有个女儿嫁入他的府中。

楚恒将楚王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为何先让二公子来,而不是二人一同出发,此刻显然也有了答案。为防路中暗箭,楚王特地让楚恒以送奏本之名出城,有谁敢把手伸到楚王眼皮子底下去害这位公子?西南之案的结果几乎已成定局,二公子功成名就,三公子亦有爱民之心,林氏折损旁支亲眷,于楚王而言,一举数得。

楚煜再是不满,可他的父王终归是帮了他,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二哥,施粥放粮是好事,”楚恒望着镜中女子的一双素白玉手,又瞧见她鬓旁散落的几缕长发,眼眸登时暗了下去,“然郡中其他百姓易因此积怨,那些平民生活虽不富裕,可也是勤勤恳恳劳作方得的粮食。你若如此轻易的给了,那些劳作之人自也可扮作流民,长此以往,谁来耕地种粮,谁来缴税纳金?”

珈兰替他簪好了一支簪,扶正了发冠,又去他手中取另一支。可谁知他却负气地攥了簪子收了手,面色倒是如常,接着道:“平城之中,瘟疫肆虐,二哥隔离之举甚是妥当。可平城之中药材紧缺,即便二哥派了不少大夫医士,可曾算过每日防疫驱疫,治病救人,防相互感染而弃用的银针有多少?二哥此行,想来随带的金银并不足以满足这些花销,如此,那原先玉京城中送来的银两去了何处?事有轻重缓急,二哥也当细排上一排,看看其中何者最先才是。”

三公子一向于治国理政之事上十分精通,若真由他亲自来管,西南之事恐怕半月便可了结。然楚煜一直居于太子之下,多年来养尊处优惯了,书中知识再如何熟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事到临头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经由楚恒一番话梳理下来,楚煜立即便明白了个中关窍,林氏之人不除,不但西南之案无法顺利结束,楚王那也无法交代。

他的那位好父王,不单单是在逼他,也是在逼林氏族人弃车保帅,这才特地选了他来。

“大寒,请二哥去茶室稍候。”楚恒见楚煜不答,心知他也不是愚笨之人,定是正作决策之想,故而直接唤了一声门旁守候之人,“替二哥沏上一壶好茶。二哥见谅,弟方起不久,还未束发净面,更是一身中衣无法出门,还请二哥在茶室稍候,弟片刻即来。”

“三弟不急,我且出去等你便是。”楚煜微微颔首,门旁的大寒立即侧身作请之势,领着楚煜出了门,转入回廊。

珈兰手扶着银制松鹤小冠,回身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屏风之后,再度俯身去楚恒手中夺那支银簪。这一套冠和簪是由许颗帝王紫翡翠镶嵌雕刻而来,玉上刻松柏纹路,种水极好,又十分通透精妙,哪怕是玉石下同银簪相连的部分亦雕了许些枝桠上去。她虽动手抢,却不敢真损坏了此物,毕竟一支若是断了伤了,其他的两件可是毫无用处。

知她靠近,楚恒一把抓住了珈兰的手腕,扭头去看她。

楚煜方出门不久,屋内这二人就闹开了。珈兰执拗地够着他手中的簪,可另一手又放不开,姿势稍有些古怪。谁知他瞧了一会儿,不恼了似的,松了五指,任凭她将簪子从手中抽走。

珈兰左手难免有些酸胀起来,赶忙将簪子簪好,复顺着长发拢了拢,大功告成。

好一个俊俏少年郎,面如冠玉,肤色白皙,春山画眉,寒江凝眸,应是鬼斧神工方有此姿容。

而他身后,是何等精妙的美人儿,额旁两缕环发,又坠下两丝来,真真有几番洛神之风。只她今日着了件较艳丽的颜色,映得唇红齿白,险些晃瞎了他的眼睛。

橙红,与他的这一身紫衣银冠,甚是出入。

他沉了眸,望着镜中身畔女子的薄唇,淡道。

“你过来,”他侧身,示意她站到自己的身畔,随即拉开了另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支银簪递给珈兰,“把这头发拆了。今日披发不准,更不准留了这几缕下来,好好换了去,何处学的这勾栏样式?”

珈兰不作声,也不接。

这话说的,竟好端端的将她比作勾栏女子,岂不是轻贱了,拐着弯儿骂她呢?

“快些,把这头发拆了。”楚恒抬头看着她,正声道,“去换个发髻样式。你若是觉得麻烦,换成单螺髻,左右都给我换作妇人髻,省的旁人一双眼睛,跟长在你身上了一般。”

“我又不曾出门,何来的旁人瞧我?”她犟嘴道,还是不接。

楚恒不答,只抬眸定定望了她一阵,面色阴沉,是要同她比上一比,究竟是谁倔强一些,能把另一方说服了。

“我断不会说第三回。”楚恒把簪子往前递了递。

那是一支和他发上冠玉自成一套的长簪,估摸着是匠人做时,特地备下了这一支长的,方便不说,也防着短的那两支丢了断了,一时有个替换的物什。珈兰还未细看,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能和这银簪相配的衣衫来,一时进退两难。

仔细一瞧,簪首上刻的是一株寒兰,花蕊用一块磨圆的紫翡翠雕成,打磨时余下的小料便作了露珠镶嵌在花瓣和长叶上,同楚恒发上的那些虽是同一人所制,却不像是一套了。日光流转间,紫翡似波光闪烁,不说那银色的簪身是何等精致纤细,女子本就颇好这些,何况,还是私心里喜欢的样式。

“我这身……不好吗。”珈兰寻思了一会儿,觉得无功不受禄,推诿道,“而且此物……”

“你从不会拒绝我送你的物件儿。”楚恒打断道,“我又岂会不知,你欢喜何物。”

“昨日那件虽说有些受了潮,但还算干净,也许……”珈兰垂眸,怯生生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支长簪,细细赏着上头的紫翡,“也许寥作相配。”

“那件妙极。”楚恒展颜道,“去换吧,我去前头茶室等你。”

“嗯。”她点点头,道,“二公子……会明白主上的意思吗?”

“父王有三子,个个颖悟绝伦。二哥多年来屈居大哥之下,也不过是因为林氏的缘故。如今父王逼着他夫妻反目,太子远在玉京,林氏也只和本家更为亲近。为求自保,也为了二嫂,他不明白,也必须明白。”楚恒瞧着珈兰的一双如画眉眼,温和道,“去换吧,这些事情,我自会安排的,你只消瞧着就是了。”

……

大寒安顿好了楚煜,从茶室回来时,楚恒面色沉沉,正独坐于镜前,身旁连个侍候的婢女都没有。他心下一惊,快了几步迈入屋内,隔着屏风行礼道。

“属下耽搁,请主上责罚。”

他收了目光,从镜中抽身,自行推着轮椅从屏风后徐徐出来。灰紫色长袍,腿上盖了一条厚重的黑色毛毯,挡住了大半边衣袍的模样,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感。大寒察觉到楚恒投来的目光,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背上的长刀几乎平行于地。

“安排在三日后,”他淡淡开口,把轮椅挪到大寒身前些的位置,淡道,“我会约二哥,别的,你们办好了再同我说。”

“是,属下记下了。”

“走罢,去见客。”

大寒应声,立即大步迈到楚恒身后,接过他轮椅的掌控权。楚恒由着他缓缓推着,自己则是取了一方小帕子,清理着手上斑驳繁多的泥点儿。这也难怪,昨日夜里雨势绵延,他又同珈兰在外头赏了许久,轮子上自然沾了些。

主仆二人绕过回廊,不出片刻便到了茶室的外头。后院儿的小路上堆砌了许些被雨水打落的枫叶,溪水潺潺,天幕方白,当真是另一幅极美的画卷。若从楚煜的角度看,敞开的门框恰好将这一方天地隔成画布模样,上有长空阴云的留白,下有浸水红枫的盈溢,再配上一角倒映着天光的池塘红鱼,叫人如何不驻足观赏。

“三弟。”楚煜见大寒推着楚恒过来,立即从小榻旁起身,二人遥作一揖,算是见礼。

茶室两侧的门皆明晃晃地大开着,一侧是前院儿洒扫辛勤的小厮奴仆,另一侧则是满目枫林如洗,格外鲜亮夺目。楚煜前几日忙于府衙之内,甚至吃住都是同衙门里的一道儿,哪有这样清闲自在的时候,今日被这穿堂风一吹,神智都清明了几分。

“二哥坐。”大寒推着楚恒,也并未将他扶到茶几旁的软榻上,轮椅比小几高了一截,瞧着倒颇为不协。

楚煜闻言,复又微提了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软垫之上。楚恒一侧眸,示意大寒将万民书递过去,这才开口道。

“二哥可先瞧瞧,这东西本就是要交于你的,如今我也算了却一桩差事。”

“三弟客气,”楚煜从大寒手中接过万民书,一目十行,很快便翻到了最后那厚厚一摞的签字和手印,触目惊心,“若是一早知晓此物,我又怎么敢同你说出那番话来。林文生此人,当真是恶事做尽,亏淇儿还顾念他的身份,当真是枉为林氏族人!”

“二哥瞧完了,也自然知道林县令犯下了何等滔天之过。”楚恒平平道,面上是何等的云淡风轻,“不但贪污了边境商贾之税,加收粮税,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甚至还阻碍边境布防,将军机要务卖与梁国换取军备。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死罪,而有几桩,我想即便是二哥,也看不下去。”

“他竟敢……”楚煜愤然将书页猛地一合,左手摁在那万民书三个大字上,目眦欲裂,“竟敢将边境布防卖与梁国!他这是要做什么!林氏举族上下,是要叛国造反不成!”

“二哥既然知道此中厉害,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那厮。”楚恒唇角微勾,讽刺道,“林氏如此,不知长兄,是否对父王也有这般不臣之心呢?”

“难怪,难怪父王让太子留守玉京,西南诸郡这样大的事情,也不让他插手。”楚煜说着,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迎上楚恒深邃的一双瞳眸,“既然你一早知道,可有告知淇儿?她怎么也算是你的旧识,如今也是你的二嫂,若她当真与王后走的太近,多少会受些牵连……”

“时至今日,二哥还在担心二嫂,当真是情深义重。可是二哥,林氏是她的母族,我又要如何才能劝阻她与王后往来?”

楚煜闻言,心头一跳,有些无措地攥紧了袖口。他又何尝不知晓林氏的安排,只是稚子无辜,难不成少时的他和淇儿,当真是因家族之故走在一起的么?事已至此,淇儿难舍林氏情谊也是人之常情,但恰如他的无奈之举,就算不舍,也得舍。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当年之事,当年确是我和淇儿对不住你,我认。可你要相信,我待淇儿之心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矩。”楚煜抬眸,眼中尽是真诚,是当真找不出半点错漏来,“我毕生所求从不是功名利禄,谁能保我举家富贵,阖府平安,我就与谁站在一起。三弟,我别无选择。”

他的目光微向下移,触了触楚恒一双毫无知觉的腿便立即收回,无声之中已是千言万语的了然。楚恒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毕竟一个双腿残疾之人,如何能登上九五之座?是以,当时的楚煜有此抉择乃人之常情,并无错处。

屋内的茶香渐渐散了。

“二哥此前,难免受朝中现状所扰,不曾瞧得真切。”他说着,唇角自信的笑意更为深刻,“不急,二哥且同我待些时日,看看平城中的瘟疫,最终能变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若是瘟疫席卷,不能寻到药方,那平城,必会成为一座死城。楚煜将那些染病之人带去平城,明是隔离,实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毕竟朝廷的银饷一日不到,那里的大夫就一日无从着手,久而久之,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可,终归是要先顾着活着的人。

他也是毫无办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几乎已是放弃平城。然楚恒此言……恐怕平城之事,或有些许转机。

楚煜的这个弟弟,从不行无把握之事,即便有风险,也只担那一成两成,既如此,真等上几日,又有何妨?

“三弟开口,我岂有不试之理。”楚煜见他如此笃定,也如同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当即决定着手于捉拿林县令一事,“还请三弟同我一道儿下山,请万民书入府衙,再将林文生捉拿归案。”

“自然。还请二哥稍后,三弟吩咐一番下人,即刻便来。”

言毕,楚煜目光四下一扫,便窥见回廊处的角落里立着一名窈窕女子。那身形倒是同先前替楚恒束发的女子相似,只是换了衣衫,绛紫色如雾般的纱衣将女子融入天幕之中,宛如仙子踏空而来,好不动人。

她面上以白纱覆面,发髻高束,簪以紫色、白色、蓝色三色小花,同那满目的刺目之红对比鲜明,能让人在茫然之中霎时寻到她的身影,为之沉醉。

“那为兄在院外等候三弟。”楚煜起身,觉察到自己方才实在是失礼至极,竟盯着一个婢女瞧了许久。他跟逃似的往外走,连大寒都在心底暗暗嘲笑楚煜没见过世面,徒将林氏的闺阁女子当作宝一般。

闺阁女子,养足了小女儿家的娇态,连行走说话都要人搀扶的,又能顶什么用处?诚如楚煜所言,无知妇人,怕是高声说话都会吓得胆战心惊,如何同他们这些江湖儿女相比。

珈兰见楚煜起身离开,从门后悄悄探出头,等着那人走远。

“你躲着做什么。”楚恒察觉到空气中浅淡的香气,不由地深吸了一口,只可惜穿堂风太过扫兴,将剩下的悉数吹回了后院儿,“还不过来么?”

“这不还是怪你么?非要我换个发式,一会怕是要被他们指着取笑呢。”她扶着发上的绢花,有些扭捏地提了裙边往里头走。

茶室里头的两个一回头,便瞧见她那副含羞带怯的俏丽模样,哪儿是个年轻妇人,分明是华容婀娜,云发丰艳,大可与抱明月而长终的嫦娥仙子相提并论。少女扶发,如从画卷中而出,直将身后那些红的白的都染作无色,天地间唯她一人罢了。

见这两个人同时望向自己,她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脑后盘起的发,小声问道:“难不成……我梳头梳得乱了?”

大寒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很快被她这一句话拉了回来,立即后退一步,去调整楚恒轮椅的位置。他方才的神情太过异常,自然也落入了楚恒的眼中,可楚恒见他谨守分寸,也不过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总不能挖了旁人的一双眼,不让人瞧罢。

“不乱。你搭的倒好,”楚恒说着,抬手示意,让珈兰上前俯下身来,取了她发上的几支嫩蓝色花朵,“但不若如此,更显清丽脱俗。”

“承蒙主上赐教。”她见状,顺势跪坐在楚恒身前,由他调整着发上的饰物。

“本也是好看的,生的美,也不必记挂着配些什么。”楚恒有些沉醉地瞧着珈兰的眉眼,目光在她的面庞上一再勾勒轮廓,继而道,“如此简单清丽就好,没有令我失望。”

“主上的眼光,一向极好。”

“我自是从未看走眼的。”

这两日,以工代赈、钱粮救济、压制灾情,一桩桩一件件畅通无阻,全因着楚煜扣下了林家的那位县令林文生,杀鸡儆猴,旁人也不得不对二公子唯命是从了起来。衙门里的两个师爷脚步倒是更勤快了些,林县令一入狱,他们俩往后也要换了顶头上司,如今可要好好讨着楚煜的欢心才是,否则这位公子一句话,若将他们一并发落了该如何是好?

万民书终归是心头的一座大山,从玉京出来之际便压在楚恒的身上,如今这般沉重也波及了同在西南的楚煜。楚煜这几日皆宿在府衙里,特地找人辟了间小厢房出来,每每事情繁杂,又有不少流民状告林县令,桩桩件件加起来竟已是灭族之罪。

林县令因着那些铁证如山的案宗,终究还是下了狱,连同他二十多房小妾和几个庶子一道儿押了,过几日等两位公子回京时一起带回玉京定罪斩首。最让人不齿的是,林县令表面上将几座城池的街道市集收拾得妥帖得当,实际上严令禁止了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儿出现在闹市,如有违反,当街格杀勿论,乱葬岗里早已是尸体成山。

尸首多而不作处理,是而染发疫病、染及流民,继而是平城。

林县令下了狱,此事才算找到了解决的关窍。楚煜将府衙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寻到些许和山上匪徒相关的记载来,不过也只是寥寥数笔,做不得数,约莫和流民能扯上些关系。既然这里毫无头绪,那不妨先从城中近况着手,早日解决万民书中瘟疫和流民之事,再理会山上的劫匪不迟。

毕竟山寨中一直不曾传来秀才考生逝世的消息,想来也是借此引发朝廷注意,派人下来处置林县令。楚煜忙碌,楚恒也没闲着,逛街市寻酒楼,几乎是哪里消息快就带着一行人往哪里钻,摆足了富贵公子的架势。

三日一过,楚恒安排了人去通知楚煜说,先前写下万民书的其中几个百姓寻到了,正在前往枫林小筑山路中的茶馆那儿等着呢。楚煜闻言,丢下手中的文书,巴不得插了翅膀似的飞到楚恒跟前儿去。

楚煜在衙门随手拎了个捕快,牵了两匹马,袖口上还沾着一小片未来得及洗去的墨渍。他翻身上座,哪还顾得及衙门里头追来的师爷,一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抽,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既然楚王将万民书送来,若楚煜当真把它不管不顾地丢在楚恒那儿,回了玉京是要被楚王责骂怪罪的,毕竟百姓民生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事,想了解详情自然要从上面的名单着手。

茶肆里的一行人侯在小院儿里头,除了楚恒和大寒外的四人独占了一方简桌,虽则小二替他们斟了四碗粗茶,可无人去动桌上那碗还浮沉着茶叶沫子的白水。并非是因为几人嘴刁,而是这茶在外头放了许久,已然见冷,若是不慎贪了凉患了病,或是这水里头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他们可担不起后果。

这厢楚煜方到,风尘仆仆。

楚恒百无聊赖地坐在茶馆儿的正门口,见楚煜来了,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二哥。”他面上挂着浅笑,极尽疏离。

“三弟同安,快进去吧,这外头风冷,别给冷风扑着了。”他说着,要在人前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上前去推楚恒的轮椅。楚恒也不多言,任凭他推着,抬手理了理自己微皱的袖口。

外头着实寒意逼人,只是他这两日好似比以往好了太多,哪怕坐在风口也不觉着难受了,不知是白姨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心境有所改变之故。

“二哥,我安排他们在那儿等你。”楚恒言毕,指了指里头那间闭了门的厢房,又道,“二哥直接同他们讲便是了,弟这两日胸口烦闷,不喜人多,便去隔壁堂间喝茶候着。”

“也好。”楚煜闻言,右撤了一步,大寒立即上前来接过他原先的位置,“那为兄先行一步,三弟可要保重身体。”

“二哥请,稍后我会安排两三个随从过来护卫二哥安全,还望二哥勿见怪。”

“怎会见怪。有劳三弟挂心。”客套完,楚煜大步流星地走进里头的那间小厢房,瞧着比那红楼里急色的歹徒还快上几分。

这间茶肆开了十数年,供往来进山的猎户药农什么的歇歇脚喝盏茶的,平素里也有遇着富贵人家的小姐郎君出来踏青,所以一应茶具家具备得十分妥帖齐全。茶肆入内便是个宽敞的小院儿,院儿里头置了四五张方桌,沏好了几大壶粗茶,都是供些快来快走的闲客的;里头大门正对的是茶肆的正堂,置的是给过路客商留的坐席,相对外头的要雅致些,价格自然也更贵些。

院子一侧支了个简陋的茅草小亭,用作灶间以安置茶碗,那儿是常年滚了热茶的,随时候着来客,而另一侧造了两间仅一墙之隔的小厢房,里头的那间有人使了,楚恒抬眸望了望大堂门口的那几层小阶,生出了几分力不从心之感。

小二是个鬼灵精,一向机灵的,他抹了把汗,送走了院儿里的一个猎户,便立即点头哈腰地回到楚恒边上。他知道方才进厢房的,还有这位坐轮椅的郎君身份显赫不凡,看衣着涵养都是官家的子弟,再不济也是他惹不起的富家商贾,恭敬些总没错。

“这位郎君,”小二赔笑道,“咱院子里头啊,前些时日刚刚遭了雨,地上还有些潮着呢。我看您这身衣服价贵,若是继续往前去大堂里头,难免途径未干之处,沾上许些湿泥,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您看不若您往这间厢房里头请,近几日隔壁城里头闹瘟疫呢,那些小姐郎君都不愿意出门的,您放心歇着就是了,不会有人扰您。”

这小二确是明事理,一番话说得圆滑通透,更是会看人脸色的明白人。想来他方才在那头一早就明白了楚恒的不便之处,这才借口说院子里地面不便行动,让楚恒绕一绕。

“也好,只是当时我同你定厢房时只定了这一间,如今还真是叨扰了,稍后我再让下人补上价。”楚恒见他客客气气地递过来台阶下,也是打心底喜欢这等聪明人,言语中谦和不少。

“小郎君请,哪有什么叨扰,”小二在前头带路,时刻注意着脚下的泥土地,寻了条平坦些的走,“您不嫌弃咱这儿的茶粗糙,咱就很欢喜哩。”

短短几步之距,小二推开厢房门,侧身让出了路来,敬然道:“郎君先歇,我这就沏壶好茶叶来,郎君稍后。”

小二复又回以一个明媚的笑容,汗水浸湿的衣襟颜色比周遭的深了些,倒比他面上的一对儿梨涡还要惹眼。他也不等楚恒回话,径直回身小跑,向着大堂里头去了,一时之间小院儿里头也只剩下了几个江湖侠客和楚恒一行人。

对面的灶间咕噜咕噜地滚了热水,瓷壶都烧的黑黢黢的,连绵不断地往外头吐着热气。

“大寒,大暑,小暑。”楚恒点名道,“二哥来时只带了一个衙门的随从,你们三人跟上,去他近身守候着。”

“诺。”三人得令,立即站成一排行礼,向二公子的厢房而去。

如此一来,楚恒身边只剩下了珈兰和小寒两人。珈兰今日因行程之故,衣着上比往常要轻便许多,也未戴什么贵重的首饰,十分利落干净,她一手提了自个儿的剑囊,上前一步,把厢房的门又敞得大了些,目光四下扫视。

厢房还算宽敞,只安置了一张用以小憩侧躺的贵妃椅,一张供五六人合坐的圆桌,再配上几个木架,一处剑架,再无多余的陈设。珈兰又细细审视了一番,确认屋内无古怪气味儿,也无旁人和异常,才禀报道。

“屋内无碍,主上请。”

楚恒颔首,小寒便默默推动了轮椅往屋内去。她可不敢低头去瞧楚恒,毕竟当时出玉京城的时候,她不慎把二公子妇引过去的账还没被楚恒提起过,愣是日日胆战心惊的,哪敢触了主上的霉头。

三人进了这间朴素的小厢房,才稍稍安了心,如今隔壁二公子正同几人商议万民书的事儿,政事上也不好容旁人多插手,只消等着便是了。楚恒被小寒安置在圆桌旁,也不说话,只挪了挪坐久了的身子松泛松泛,由着小寒回头闩上了门。

珈兰提着剑囊好几个时辰了,手臂有些发酸,便将自个儿的剑袋挂到了里头的架子上,取了双剑,一一平稳地卡在剑架上。

“这地方虽说偏远了些,真要是出来踏青,叫上了五六个挚友,这里头还真能容得下呢。”珈兰整理着软剑的拜访角度,让剑柄都朝着外头这一方,以便应急,“竟还有剑架备着,当真是十分周到。”

“你便瞧那小二的本领,可一点儿也不逊色玉京中最好酒楼里头的小二,”小寒笑道,“说话圆滑利落的,哪有半分乡野气呀?”

“小寒姐是没见着,那大堂远远瞧着宽敞大气得紧,可见这掌柜的是个多机灵的人了,事事都备得周道的。”珈兰捡了圆桌旁的空座歇下,刚坐下不久,那外头就有个眼熟的影子咚咚咚地跑了过来,轻叩了叩门。

小寒闻声,方走到门口,外头那人已是扯着嗓子唤道:“小郎君,咱刚给您沏的茶,滚烫着呐!”

珈兰轻笑一声,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剑袋,小声道:“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阳光透过门上的窗棂洒下来,在地上形成了金色的斑驳。小寒忽有些恍惚,强行定了定心神,双手扶上木门的边沿,用力一拉,屋外的广阔日光便悉数落到了她的头上,照得发丝根根晶亮,如被金光包裹。

她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只是比起珈兰那等妩媚多情的稍清冷些,平日里又偷懒惯了,除却自个儿府中的几人,也不爱同外人说话。小寒望向门外的小二,抬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木盘,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大堂去:“多谢。”

那小二应声,显然是看得明白小寒脸色的,当即作了个揖,匆匆退了下去。外头院子里还坐了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普通客商,那几人从他们在院中时就在了,一碗粗茶续了又续,小寒开门时,目光似有似无地朝着这头飘了过来,多少有些古怪。他们几个面上无半分迫切,竟还端坐品茗,纵是白水都能喝出几分雅致来。

小寒见状,端着茶水回身,用背撞上了门。

“这茶水尚可,主上请试。”她小心放下,一手扶袖,抬手轻捏了茶壶,挪到楚恒面前。楚恒本就在外头吹了风,唇角干涸,正是需要这些的时候,也便不同小寒客气,抬手翻了个桌上本在的茶碗过来,示意小寒倒茶。

“你们也不必绷得太紧,如今等着隔壁的消息,”楚恒听着茶水入碗的声音,淡淡出声道,“都好歇一歇的。”

他说着,借喝茶的动作抬眸瞥了眼剑架旁的女子,一时心中犹豫,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心思来。

很奇怪为何会生出这般念想,但事情既已安排了,又是有利无害的打算,何尝不试上一试呢。

思绪飘远,眼前视野也被热气氤氲,楚恒低头吹了吹碗中的滚烫茶面儿,小口抿了一口。

乡野间烹的茶,自然也有几分秋高气爽的滋味儿,入口时微苦,可胜在香气清爽馥郁,回味甘甜。

“约摸着隔壁怕是要好久,”珈兰继续理着自己的剑袋,将其上的褶皱一一抚平,“咱们也不过只找到了那上头的几人罢了。前些日子上街,街上倒是体体面面的,可那些个小巷子里头横七竖八躺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瞧着实在揪心。”

“不止是流民,因着瘟疫之故人人自危,原先在城外有地的庄稼户也不敢外出,守着前些时候收下的粮食,紧巴巴的过着。”楚恒接道,“家中的粮食又不能不备着过冬,一旦秋日里的吃完了,便会有人混进流民的队伍里去衙门门口讨一碗救灾粥喝,若再不解决此事……”

“长此以往,恐怕就不是独占山头的匪徒这般简单了。”

“正是此理。”楚恒放下茶盏,神色晦暗,低声道,“希望二哥,此行顺利。”

……

屋外。

原本守在院子里头的几个大汉见小二送完茶,两边屋子都闩了门,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便齐齐放下了手中作样的茶碗,拍桌而起。刚走进茶水棚的小二吓了一跳,浑身都颤了一颤,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几位客官,这是……”

“好好煮你的茶!闭上嘴!”其中一个狠狠瞪着那名小二,大手向桌下摩挲着抽出一把刀来,恐吓道,“想活命就别想着报官!”

其余几个见自家老大抽了刀,纷纷拾起了自个儿先前藏在桌下、椅下甚至踢进一旁马棚草垛里的兵器,缓步集合到一处。可这些人没注意到的是,茶肆里头的大堂内早已埋伏了许些黑衣死士,齐齐躲在院里人视野的盲区,只等着外头几个动手。

掌柜坐在账台的后头,额上细细密密地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却半句声响也不敢出。

黑衣死士一听外头有抽刀之声,其中一人便抬手一挥,只留下了一人在账台那看着掌柜,其余人鱼贯而出,转瞬便同外头那伙缠斗在了一起。

小二惊恐地咽了口唾沫,默默蹲了下去,紧靠在灶台旁躲避锋芒。厮杀还在继续,黑衣死士的人数显然要比院中这一伙多上许多,一队和这一头缠斗的同时,另一队径直奔向了里头那间厢房,三人奋力,一把撞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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