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车厢里面有上中下三层,全部满满的,有很多的人。有的人坐着,有的人躺着。有的人醒着,有的人睡着了。有的人在看书,有的人在听收音机。有的人坐在凳子上聊天,有的人在打扑克。有的人提着热水瓶打来了开水,有的人在车厢里走来走去。
他们的动作多姿多彩。
有的人穿着裙子,有的人穿着裤子,他们的衣服五颜六色。还有的人,像个猴子一样,在梯子上爬上爬下。而且全是大人,没有一个小孩子。
基本上都是男人,连女人都非常非常少。那年头,出远门去工作去见世面的基本上都是男人,女人是不会被派出去出差的,不安全,不方便,工作能力也不行。
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一个好玩的世界。和硬座完全不一样。硬座的人就只能坐着,或者站着,挤得根本就走不动。硬座的人都穿着裤子,没有人穿裙子,衣服的颜色也很单调。
她第一次知道,火车上原来还有被子,坐火车原来还可以躺下睡觉。很多年了,她都记忆犹新。她一直都对那一次的奇遇,感到新奇和高兴。
至于生病的难受和输液的疼痛,反而一点都不重要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为了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就算是再生一次病,也是值得的。
上高中的时候,她和她同学,有时候会凭着学生证坐边凳。这都是七八年之后了。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什么人会坐硬座,什么人可以坐卧铺了。
人长大了,她再也不觉得 ,那些人怕爬梯子有什么好玩的了。见得多了,也不再觉得他们,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了。但是还没有觉得有多难受,坐短途车,无论是坐边凳,还是坐硬座,一会儿就到了。
只要有火车坐,她都是很满足的。
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只坐在边凳上,和可以躺到铺上去睡。到底有多么大的区别?
她是知道,是有区别的。
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有多么大的区别。
对情感,对人,她可以感觉得到。对身份,对地位,她却感觉不到,因为她的见识太少,她所接触到的,都是跟她同一层的人。老师总告诉她说,人人平等。父母总告诉她说,我们并不比任何人差。
直到去出版社的那一次。
她在连接处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腿都发麻了,脖子都酸痛了。想打一下瞌睡,却害怕小偷。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原来成年人坐火车,是那样地难受。
而再也不能像小的时候坐硬座一样,因为有父母照看行李,困了就可以躺在他们两人的腿上,拉直了身子,一觉睡到天亮。据说,即便是坐卧铺,也不能睡得太沉,也有小偷。成年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只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财产。
那时候,让她有一点点怀念曾经坐过的边凳了。但是边凳,也不是随便能坐的。
现在她想的是:她不是一直想找一个比她强的人吗?当然是像他这样稳得住,立得起的男子汉。而不是,围着女孩子转的好色小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