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湘潇的心中酸溜溜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跟他再争论下去。
冼锐也坐回了沙发,语音沉沉地说:“我会忘了你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我会忘了你的……以后我会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这个他深深爱的女孩,从来不会讨他的欢心,也极少给他带来甜蜜和欢笑,却常常让他窝了一肚子的气,常常让他欲恨不能,欲爱也不能。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叩问苍穹良久,他竟然一点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于是,他只好绝情了,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正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发生了小柳所说的那件事。他更加觉得,原来他们之所以争吵,是因为他的世界太复杂了,她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一旦走出,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和她一样简单的世界里去了。
他虽然很爱她,但是,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啊,非常非常之遥远,甚至无法望到彼此。他不配得到那样真诚而纯洁的爱,她的内心,可能也从来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接受过他。换做是他自己,他也不可能真正地去接受,那样的他。
忽然,热泪涌上了湘潇的心头,通过双颊,直奔下来。“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昨天和前天,她都没有能够在他面前哭出来。而今天,刚一听到他说这句话,说得那么低沉而伤痛,她再也禁不住泪如泉涌。
过了好一阵,她方才盈着热泪,对冼锐说:“冼哥,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就只送了一艘小船和几个石榴。你常常出门在外,祝你在人生道路上,在旅途上,在事业上一帆风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他为何偏选择她?当初,她为何偏钟情于他?
冼锐沉默了片刻,扶了扶眼镜说:“我会带上你送给我的小船和石榴的。小船,是你对我的祝福,谢谢你给我那么好的祝福;石榴则像你,虽然并不漂亮,但是却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谢谢你。”
听完此话,湘潇更想起了自己精心挑选小船和购买石榴时的那份苦心,哭得更为厉害了,几乎泣不成声。连忙起身拿了手绢,边哭边试着那怎么淌,都流淌不完的泪水。
冼锐一言不发地拿起她那把粉红色的梳子用力地摆弄着,它的细齿弯曲了,形体也扭曲了,原本漂亮的身躯被他折磨成了丑八怪。前天晚上,他就是用这把梳子给她梳头。前天它还是爱的媒介,今天却已经成了恨的发泄。
可是,湘潇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依旧泪如泉涌。冼锐感觉到她在抽搐,她的热泪直接灼伤到他的心里。
他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只好弄着梳子说:“到昆明以后,我一定要买一个钻石戒指送给你。买一个最大最漂亮的。”
说着,他放开了被他折磨得变了形的梳子,最后拉过湘潇的手来,深深地凝望着,动情地赞美道:“你的手长得这么好,戴戒指一定很漂亮。”
如果老天让他变做一个女儿,他一定会抱住她,跟她一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这么难得的缘分,这么相爱的两个人,这么真挚的一段情,这么渴望贴近的两颗心,却偏偏要争,要吵。然而,他是男儿。
他们为什么要吵呢?他们其实都没有能够弄明白。就是两个人都太自我了,都太坚持自我了,谁都很害怕失去了自己,谁都很害怕把自己弄丢了。甚至与害怕失去对方相比,更害怕失去自己。
因此,都只会让对方半步。让了半步以后,就再也不能够相让了。他害怕她太骄横,她害怕他太霸道。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啊,都还觉得自己明明爱得撕心裂肺,明明已经让了很多很多。
冼锐刚才那一句,他以为他是在给她台阶下,他以为他是在给她递橄榄枝。但是,湘潇却并没有听明白。
即便是听明白了又如何?她就是那么偏执地认为,就像爬泸山一样,她明明已经用尽了全力,即便再和好,他们也已经再也走不下去。而不是,即便是答应他,愉快地做他妹妹,只要他还是单身,就还有的是机会。
湘潇依旧还在流泪,摇了摇头,不语。她的双唇已经麻木了。而且,就算是哭成了这样,她的潜意识仍然让她保持了很好的仪态。它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太失态。她从来就不会“忘我”,因此,也就无法去“忘我地爱。”
“你是我妹妹呀,傻丫头。”冼锐苦笑,轻轻地拍了拍湘潇的头。
“也许,他做她的哥哥,还更称职吧?他不也有一个14岁的妹妹吗?”湘潇想到,终于止住了泪。也许,她真的是,比他14岁的妹妹还要幼稚。
冼锐忍不住又抓住了她的手,他想再握握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今生的最后一次了。他毕竟深深地爱过她,她已经在他的心房上,不知不觉地挖了一个大洞,一时难以用别的任何填料去填补。
“希望你以后给我找一个好妹夫,比我更懂得关心你,体贴你。我不好。”他说。当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才是他终于明白了,她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他这才是真的,真的放弃了。
又或者是她不管不顾,只是死心塌地地永不放弃,也还可以。
把超过2/3的鱼尾给了她,把全部的开心果一个不留地给了她。一梳一梳地为她梳头,细心地为她泡好方便面。精心地珍藏她给买的小船,无声地为她披好衣服。宁肯让自己先冻着,也要先为她披好衣服。
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涌上心头,如此难忘。他怎会不关心她,体贴她?只是,他对她理解不够,误解太多。想着这样的一个好男孩,她却即将永远失去,湘潇哭得几乎断了肠。
过了许久,方才忍住泪水说:“冼哥,谢谢你。希望你给我找个好嫂子,人比我更漂亮,心比我更细,对你比我更好。”不堪想象,数年之后,两人各自带着家眷重逢。
“谢谢你,我走了。”冼锐起身说。再不走,再不走该热泪成河的就是他了。
“我不送你了,出门在外,望你多保重。”湘潇含着泪说,说完,仍然只知道没命地哭。
“嗯,再见。”他说。说完,然后赶紧离开了她的宿舍。
宿舍的门紧闭,独留湘潇一个。湘潇狠狠地哭,趴在床上听他关门的声音,听他从这个屋子里,永远地离开。她的眼睛里,将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冼锐走后两分钟,小叶就抱了半个大西瓜上来,对湘潇说:“他买给你的。”
“人呢?”湘潇慌忙拭干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睛,急切地问。
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都分手了,他还这么对她,她能不问吗?
他对她说:“我会忘了你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我会忘了你的……”然而,她却是一辈子都无法,让她的心说——忘却的。
“上楼去了。”小叶告诉她说。
湘潇彻底地绝望了。顿了顿,还是说:“我吃不了那么多,我们抱到厨房里去分了大家吃吧。”
她和小叶果然将西瓜抱到了厨房里,大家分了。并且对人说,那是她哥哥买的。
她居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凉山是直接从奴隶社会,进入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前一秒,还是刀耕火种。后一秒,却已经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并没有经过封建社会,这个非常有效的缓冲,这个非常必要的缓冲。
多少人都在讴歌这个胜利,却并不知道,多少彝族同胞,从大山上搬下来以后不识字,找不到工作,融入不了城市。只有去偷去抢才能够生存。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了他们的坏,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惨烈。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建国初期,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土匪,这其实是一个道理。
而湘潇,所有人都羡慕她,和冼锐谈起了恋爱。却并不知道,从一无所知的零,到一开始就高速旋转的这次初恋,是多么地惨烈。
别人只想长好身体,而她却想长出灵魂。无奈,功力却不够。也许,正如她母亲所说,“从小没有饿得好。”她母亲总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养她。她一超出了她对她的设计,她就这样,将她所有的不合理需求,将她任何一点点自己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如果没有一点点灵魂。冼锐又怎么能够,在万千女子之中,识别出外表并不是,万里挑一的她?
同样,也没有人能够看得懂冼锐,以为他占尽了人世间的所有。却,并不是。
苍天,又饶过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