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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看是没希望了

§0001§ 我看是没希望了

《东汉书·灵帝纪》:……熹平六年,夏四月,大旱,七州蝗。鲜卑寇三边。注:谓东、西与北边。市贾民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皆除太子舍人。代地有人死数日复活。……

幽州代郡,灵丘诏阁城。

灵丘,因赵武灵王墓葬于此而得名,本为赵邑,治于诏阁城,也称赵国城。

灵丘县,高祖十一年立县,光武六年废,眼下只是归属代郡平舒县的一个小邑。

要到明年,也就是光和元年,才在中山新任一把手臧旻的努力下才重新立县,并从幽代改属冀中山。

虽然小满刚过,又正值日昳时分,但城南十余里的嵬白山上依旧冰封,山脚蜿蜒而过的滱水还有些刺骨。

沿滱水而建的驿道,便是太行八陉之一的蒲阴陉灵丘道,它一路蜿蜒,直抵常山关。

只是眼下它还未被北魏拓跋家发兵卒五万治理过,因此到了隘门山,它便只是隘门山、觉山与嵬白山之间的峡谷山路。

驿道上,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随行布幌显示,分别是:中山毋极甄家,常山真定赵家,博陵安平祈家,河间束州束家。

紧随其后的是数百奴婢和雇佣,他们成群结队,或挽辇,或牵驴,或挑担,或包袱,绵延数十引。

领头四位,头扎黑色帻巾,外穿灰白直裾蕴袍,脚蹬牛皮履,一身朴素,标准商贾打扮,沿途谈笑风生。

吕蒙白衣过江,假扮的就是商贩。

不是他们穿不起锦绫绸缣,而是统治者对他们的限制,至少明面上不能太张扬。

灵丘山高丘多,虎狼踞穴,不时会噬伤人畜。

往来商旅,除了身配四寸黄越神印,用一百二十字吓阻虎狼外,在过了常山关后,便会选择结伴而行,一路互相照应。

从常山关到诏阁城还有近百里,又都是山路。

按兵法,标准的大军陆地行军速度:驽马日行约七十里,步驴日行约五十里,车牛日行约三十里。

商旅最快也需要两天才能到达,为免路上枯燥,众人边走边聊,天南地北,无所不包。

“二三子,听说了吗?去年国家开三府让请雨使者与郡县户曹掾吏登山升祠祈雨,这南阳屠户何进如何能参与其中?有何来历?让屠户出身的人参与祈雨,不畏于天,不敬于神,难怪今年不仅大旱,还有蝗。”

说话是常山真定赵家商贩肆都赵峰字青岭,丰额宽颌,体貌魁梧,一脸严肃,提起天子,还朝南,向京师的位置,拱手行了一礼,以示尊重。

赵峰本是族中贱户,从小被家主当成心腹养在身边,像行商坐贾这类贱业,又涉及族中钱粮,由他来做最为合适。

在这个年代,经商不是一件风光的事。

首先要入市籍,也就是户口本跟人不一样,有另外标注。

其次名列七科谪,优先被征用的名单中,光受市籍影响的就占了四项,不仅影响自己,还影响儿孙。

另外就是税收要加倍,生活质量受影响,哪怕有能力穿好的,在外也要朴素,避免拉仇恨。

最后就是名声受影响,社会地位低。

比如,太原王烈,那可是跟邴原、管宁齐名的儒者。

人家到辽东,明明可以靠士人的身份生活,但为了不任公孙度的长史,便以商贾自秽。

可是就算像王烈一样儒者,只要一经商,不管之前怎么样,结果是,人家公孙度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见士人对商贾的歧视,深入骨髓,甚至交了个商人朋友,就会被其它士人疏远。

作为愿意入市籍,以行商坐贾为业的人,这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呀。

好在家族会给予补偿,毕竟是为家族做出的牺牲。

一趟下来,只要家族有利可图,要钱有钱,有人有人,不够就请请请,买买买。

家族中的贱户那么多,能掌家主财货,能左右奴婢活计,又有几个呢?

说来钱与权,利益与尊严,始终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只有能正确取舍,方能行稳致远。

赵峰是深有体会的,他的选择已经摆在那里。

“赵君,去年到底请了几次雨呀?是堂中郎去年上崇高山请雨,回来后,改回原名嵩高山的那次吗?那次没听有名叫何进的人参与祈雨呀?”

接话的是博陵安平祈家商贩肆者祈干字子良,他长得尖嘴猴腮,但却鹰视狼步,显得颇有心计。

“子良兄,这有啥奇怪的呀,请雨就要多拜几座山,况且我听说,上首阳山请雨是因为平阳苏处士梦到山上有神马使者,所以……”

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是河间束州束家商贩肆者束显字德彰,四人中就他的商队规模最小。

祈干束显二人不仅同岁,而且还都是从永康元年颁布免税诏后,受家族所托,以弱冠之岁行商,加上又都来自能比丰沛的免税区,所以经常互通有无。

理论上,二人都是刘宏即皇帝位的受益人,不,应该是整个博陵和河间,都受益于此。毕竟,“复博陵、河间二郡,比丰、沛。”

能免赋税,谁不爱?

“二三子,管那么多干啥,关键是人家何进之妹刚为国家诞下皇子,所以要给何进一个显名晋身的机会。”

插话的是中山毋极甄家商贩肆者甄平字守衡,他仪容端正,长相儒雅,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他实在听不下去这班人答非所问的样子。

众人听到有干货出现,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积极参与。

从古到今,八卦小道,都是消遣娱乐的途径。

祈干不以为意,一脸好学的样子,继续追问:

“甄君,那何进身为屠户如何能送妹入宫?”

“听说是走了郭常侍的路子!”

甄平不厌其烦,发扬八卦精神。

“嗯,郭常侍名胜,与何屠户一样,是南阳人!”

赵峰的路子果然野,这都知道。

祈干露出羡慕倾佩的目光,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这就难怪了。”

“二三子,听说是那群宫中阉宦害怕外戚再与士人勾结,再出一个跋扈大将军,重蹈梁、窦之祸。于是找了个家世不显,士人不敬的屠户,从今以后做个只能依靠他们的大将军!”

甄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用听说来委婉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对了,皇子起名了没?”

束显这脑回路,没得说,话题一下转了过来,显然不想涉入敏感政治话题。

“起了,名辩。而何进之妹也已封为贵人哩!”

甄平不以为意,耐心回答,接着润了润嘴唇继续补充:

“我还听本家到雒阳游学的族人说,这何进还拜了光?大夫杨赐为师,与国家有同门之谊。”

“守衡兄,杨公收完何进,已升为司徒,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

赵峰有些骄傲,看来还是自己信息更及时些。

束显吐槽道:

“这摆明了是要为屠户换个身份嘛!”

“那当然,生皇子的时候,不够重视,没庆典,难道是意外得子?”

祈干这好学精神,继续深挖猛料。

“什么不重视,二三子,听说了吗?上月清明时在先皇陵前哭泣的宣陵孝子,已经成了太子舍人了哟!”

赵峰持续输出火力。

“啥,到先皇陵前哭泣竟也能执二百石,宿卫东宫?”

祈干有些不可思议。

“听说有个叫张光的雒阳金市贾人,更是被安排执掌典章律令呢?”

赵峰举例,加以证实。

“早知如此,当时便南下宣陵了,二三子一起哭一场,混个官身。”

束显插科打诨,试图活跃场面。

祈干配合:

“不知明年可还有机会?二三子,同去!”

“唉,人家已是皇亲国戚朝廷官员,二三子也别在这里酸了。”

甄平有些不以为然。

祈干继续拱火:

“啥时咱也能如他们一样呀?”

束显嬉笑道:

“我看是没希望了!”

赵峰试图转回话题:

“别扯远了,人家说何屠户呢!”

束显调侃道:

“瞧着屠户也能翻身,看来我们离成功就缺一个能生皇子的妹妹呀!”

四人不由会心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边上的奴婢和雇佣听见的,也不由跟着主家开怀大笑。

一群人的笑声迅速在驿道上传开。

过了一会,甄平把话题转回正题:

“二三子,再行百步就到滱水石桥,过了石桥,离诏阁城不到十里。”

说完他看了看祈干和束显,继续说到:

“祈君,束君,这是汝二人初次踏足灵丘,若有疑问,尽管提出,吾与青岭兄定会知无不言。”

祈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谦虚地问:

“到灵丘,可需注意什么?嗯,我和德彰兄这趟主要是带了一些布帛谷麦,也不知好不好卖,会不会与本地土着起争端?还请赵君,甄君告知一二。”

祈干有些担忧,此次是他和束显的灵丘首发,原因是他们原本在涿县的商路,近来出现一伙游侠,以护送为名,专向跨州郡商人收取保护费,结果导致牲畜成本高涨,所以他们想试着寻找另一条可以购买牲畜的商路。

明明是想买牲畜,祈干就是不提,只问布帛谷麦,好不好卖,就是怕遇到同行抬价。

“灵丘虽小,却处交通要冲,羽檄交驰,邮使络绎,皆必经之路。往东到五阮关;西北到平城;西南经平刑关到雁门;东南到常山关;南到常山国;北经飞狐陉到代治城。在灵丘可称为豪右的,只有赵、董、刘、李、燕这五氏,……”

赵峰接过话题,但很显然答非所问。

于是甄平决定用最诚恳的态度,插话到:

“祈君,束君,灵丘田地坚硬瘠薄,再加上寒早暖晚,耕种迟。所以粟米谷物、丝麻布帛等比较好卖。另外还可以买到代地的马匹和胡犬,河东的盐。最热闹的当属六月初三的南岳府君日,会持续整整三天。那时四方商贾都会来,而灵丘各邑的人也会选择在这时置办一年所需,包括婚嫁所用的钗裙、衣帕、首饰等等。我和青岭兄正在为此准备,无奈运力有限,只能提前筹划,好在尚有些时日,还可再运几趟。祈君,束君,加紧点,还可多来回二趟。”

他果然久经商场,接着继续叮嘱道:

“至于争端,不过服食器用,粟米财蓄,丝麻布帛之类,尚不至于。再加上,灵丘土着邑人不爱贸易,仅有数家商贾,皆是外郡与本邑联姻。比如青岭兄,他们常山赵氏与灵丘赵氏乃是远亲,而我中山甄氏与灵丘赵氏也是姻亲。另外,繁畤莫氏与灵丘董氏联姻,主要贩卖董氏陶器及代地牲畜和胡犬;临汾敬氏与灵丘李氏联姻,主要贩卖李氏草药和河东私盐。……”

简单来说,不是不怕地头蛇,而是要和他们有勾结。

甄平话未说完,也被赵峰打断:

“不要紧张,你们要先解决落脚问题,我看,你们一会不要进城,先在城外私旅落脚。我和守衡兄都是在赵氏坞壁借宿。灵丘赵氏是大族,随便打听都可以找到我们。”

甄平和赵峰显然相当熟络,似乎经常遇到这类情况,面对对方的插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赵峰打断甄平的话后,觉得有些不妥,带着些许歉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否定自己的提议:

“不成,私旅太小,还是郊外农庄吧。这里离董氏农庄最近,我与董氏家主有些来往,老家主热情好客,喜欢听南来北往的商旅讲故事,一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与他商量,租借他们庄子中的空闲院落落脚。”

他十分热情,指出当务之急,并表达想多交朋友,帮忙牵线的意愿。

这么一大帮人货,需要有地方安置,而且还要有安全保障,如此看来,赵峰的提议可以说是相当稳妥的。

毕竟,这个年代,既使不是士人,没人介绍,也是不可以随便上门拜访的,更何况要麻烦别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祈干和束显明显听进去了。

灵丘董氏,与繁畤莫氏联姻,贩卖牲畜,好客,可以结交。

于是,双双拱手行礼以示感谢。

“那多谢赵君、甄君了。如此一来可省下不少事,回头我俩作东,请二位仁兄务必赏脸。”

“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不要放在心上”

赵峰严肃的脸上泛起笑意,妥了,人情给出去了,这两朋友到手了,和气生财嘛,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一下多了两个。

与冀州商队沿途谈笑风生不同的是,滱水两岸农田中传来的号子声。

田中农夫们正辛勤劳作,他们抓紧耙地,清杂,做好田地保墒,水塘蓄水,准备春耕。

别怪灵丘农事晚,寒早暖晚,因此只能在清明土地解冻后才能进行。

正如民谚俗语说的“芒种急种黍,夏至也不迟”,四月备春耕,五月播秫黍粟荞麦等,入冬前收获。

就算如此,遇丰收时,每亩每季最多也才收五斗粮食。

十斗才一斛,要知道一斛黍100汉斤原粮,可加工为60汉斤粗粮。

在物质条件匮乏的时代,每人一天两顿饭,怎么也要4汉斤,一月30天就要120汉斤。

在灵丘这片土地上,现有的农业生产力,养活一个人一年少说也要25亩地。

种子,税收等额外开支还没算在内。

可见汉代人的日子,真心过得不舒心。

有对比才有伤害,从而也更能体会到袁爷爷的伟大。

滱水干流,在落水支流汇入之处,正是灵丘有名的南北水路。

因滱水有时沙底潜流,有时白浪滔天,所以南北水路虽名为水路,却不能得舟楫之利。

可有失有得,此处方圆数百顷的农田从无灌溉之忧,加上地处盆地,是灵丘为数不多一年能种两季的良田美地。

连接南北水路的是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石桥——滱水石桥。

滱水石桥是由居住着在这里,已繁衍数百年的灵丘董氏所建。

灵丘董氏先祖本是赵氏隶臣董狐的无氏仆臣。

董狐后人董安于建晋阳城,助赵鞅周旋于范与中行氏之间,并在智氏威胁下,为保赵鞅而自缢。

危机解除后,赵鞅感激董安于忠臣之德,便将其灵位安放在赵氏宗庙,并世代享受赵氏子孙的祭祀。

后赵武灵王墓葬灵丘,作为董氏永不忘代郡赵氏情意的见证,灵丘董氏先祖被赐姓董,并成为赵武灵王的守陵户而留在灵丘,因而也失去跟随董氏向外迁徙的机会。

但尽管如此,无论是史官董狐的铁笔直书,还是忠臣董安于为主自缢,灵丘董氏先祖作为董氏仆臣,虽无氏,但数百年来一直不离不弃,在旁见证董氏的辉煌与光荣。

赐姓之后,更以董狐董安于的子孙自居,并以此为傲。

灵丘董氏也借赵氏潜邸隶臣之便,靠南北水路的水源地沃之利,在此兴建农庄,往后数百年,更是逐渐兼并土地,如今的灵丘有近四分之一的农田被董氏所控制。

此刻伴随号子声的是从驿道上传来的嬉戏声。

与成年人复杂的世界不同,他们显得更为单纯。

这是董氏农庄的孩子们在边上帮忙除草、捡石子,顺便也玩闹着。

比起以往,今年他们又多了一项游戏--抓蝗虫。

尤其是那些不用帮家里干农活的主家子弟,身着黑得冒油的皮短褐,正尽兴地玩着。

虽有六人,却分三派。

一派仅有两人,以骑竹马为主。

一派以拉鸠车为主,有三人。

最后一派,是名女童,正为竹马派和鸠车派呐喊起哄。

一般说来,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但并不固定。

比如汉末徐州牧陶谦到了十四岁,还以布为战旗,骑着竹马和乡里的小孩玩,这才入了老丈人甘公的眼。

各位没结婚的亲们不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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