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破一切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失去比拥有更踏实。
——吕定方
众人七手八脚将吕定方扛回了山上,迦持院内,持刀罗睺正与宋来对峙,一个不让进门,一个非要进门,就此僵持不下。
宋来看见他的刀,心就一阵发慌,恐他暴起行凶,此刻见住持回寺,胆气便壮起来,气势汹汹道:“不让你进门,你反倒有理了?我是迦持院名正言顺的小徒弟,要想进门,除非你先打死我!”
罗睺道:“迦持院统共三个徒弟,已经死了两个,你若也死了,你的住持还不要哭死?”
宋来大怒,抄起棍子要打,眼角余光瞥见住持一行人,忽就神情凝重起来,几步蹿过来,瞪大眼睛瞅着,难以置信。
住持道:“后头那个是杀你师兄的凶手,把他关去大殿,今夜我要执行寺规!”
宋来红了眼睛,大喊一声“得令”!与徐大发一行人将小纯阳宫的年轻道士押去大殿,牢牢捆在柱子上,不忘拿棍子狠狠来上一下。宋来奔到禅房,住持恰将门阖上,惹来宋来一声惊叫,嚷道:“师父,你让我再看看师兄!”
住持安顿好两位弟子,与宋来嘱托道:“我若不收留你们三个,你们早已死了,所以你们的命是我的。咱们四个人既然同用一条命,那么师父就舍得拼了命去救你们,你可要好好活着,不要师父再拼命了。”
宋来吧嗒吧嗒掉泪,拿手一擦,还是掉个不停,“那我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我哪能过得好?我也想给你拼命,我拿什么给你拼命?”
住持摸他脑门,柔声道:“不要你拼命,你也放下心,师兄虽死了,师父也能救。”他又叹息道,“拼了命地救。”
宋来急道:“你拼啥命啊,要拼就拼我的啊!”
住持悄声道:“忘了师父有多大能耐了吗?天上星河都能拽下来,救你师兄还不手到擒来?再者,背山练得如何,你要偷懒,我可伤心喽。”
宋来擦着泪,跳下台阶,朗声道:“你快去救师兄,我去练拳,练我的天下第一拳!”
住持咧嘴笑起来,叉腰道:“练不出个天下第一,我还是伤心!”
“你等着看!”
宋来一溜烟跑去前院,发奋练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认真。
持刀罗睺站在檐下,伸出手,接住了一滴血。
抬头看,天空愈发殷红。
......
院中,宋来奋力举着石墩子,奈何身形瘦小,徒劳无功。徐大发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人家一云多大块头,我都要甘拜下风,你这细胳膊细腿,还敢举这个?”
宋来急道:“我不举又怎么办?啥时候能练好拳?”
徐大发劝慰道:“你莫急,先好生熟悉拳谱,我去山下为你寻些小点的石墩子,一口吃不掉个胖子,要慢慢来。”
宋来笑起来,捶他一拳,“我吃胖子干啥,又不想变成个胖子。”
徐大发哈哈大笑,嘱托他好好看拳谱,自己则率领一众扛把子下了山。途中,瘦竹竿不满道:“大哥,真要给那小崽子当狗腿么,弟兄们可不认他。”
徐大发冷静许多,沉声问他,“你不想要金子了吗?”
“当然想!”
“你想想看,住持老儿为何收小崽子为徒,摆明是喜欢他,咱们讨好他,再由他美言几句,住持或许就忘了点卯一事,金子照给不误,岂不美哉?”
“大哥英明!”
“夫子交待我送书给县太爷,你们且去寻些石墩子,我自己去送书。”
他们这就分道扬镳,徐大发一路直奔县衙,见了赵旺,赵旺急道:“我听说今早小纯阳宫出了变故,捕快无功而返,却对我言说迦持院两位弟子都已身死了?”
徐大发脸色古怪,点头道:“好像是这样。”
“什么叫好像?”
徐大发神秘道:“迦持院住持好像不是一般人,一云一地死成那样,他好像都能给救活,现今把自己关房里,正在起死回生呢。”
赵旺讶异,转瞬又冷静下来,点头道:“不奇怪不奇怪,枯楼那般妖魔鬼怪都能堂而皇之存在于世,住持可是通晓佛法之人,理应有超人手段。”他接过书,不解道,“这又是什么?”
“是学墅夫子亲手写的书,是莺莺燕燕的小说故事,她说了,要拿给你看,还说要你亲自看。”
赵旺不耐道:“我不爱看这个。”
徐大发挑眉道:“你真不看?”
“不看。”
徐大发握紧书,道:“你是不是怀疑行凶者是枯楼的姑娘?接连杀害三人,手段又奇怪又恐怖,除了枯楼,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赵旺心内一紧,“你要说什么?”
“不瞒你说,我是看过这书的,夫子问我有没看过,我肯定要说没看过啊,可是我却实实在在地看过。”他打开书,翻至一页,“我虽然认的字不多,但是让人家教我读了一段,你看,上面写道:‘女子来至僻静处,见有个醉汉摇晃行来,遂起了顽皮心思,故意现身,引他至巷中,醉汉双眼迷离,瞧见女子,不由分说,上下其手,女子假意推诿,扯他至尸体旁,故意叫他见了惨死的年轻书生。’”
徐大发低声道:“我与学墅书童打听过,夫子写好书,请他送去枯楼,第二日夜里,发生第一件凶案,形状与书上记载一般无二,你说巧不巧?”
赵旺陷入沉思。
徐大发凑近道:“大人,想啥呢?”
赵旺沉吟道:“按你所说,枯楼凶手按照书上所写犯案,今日书不送去,今夜又该如何犯案?”
徐大发大手一挥,“肯定就不杀人了!”
“不杀人又如何捉他呢?”
徐大发皱着脸,不解道:“大人莫不是要将书送去枯楼?”
赵旺沉下脸来,“必须送!因这凶手,不但接连害死三人,又间接害死了一云一地,你可不知,此二人绝不可小觑,一文一武,是本县左膀右臂,如今有了闪失,本县要拿他枯楼陪葬!”
徐大发咬牙道:“我去送?”
“是否都是你在送?”
“是的。”
“那就你去送。”
于是徐大发站在枯楼门外,双腿打摆,踌躇不前。他正考虑是否回去请小来送书,看门的小厮却已瞧见了他,笑着打招呼,“徐小哥,今天怎的来晚了?”
徐大发避无可避,壮着胆气,走进枯楼,扯谎道:“夫子写得慢,我也催了她许久,这不新鲜出炉,听夫子讲有好故事,姐姐们可有眼福了。”
小厮攀谈道:“姐姐们看完,就赏给我看,我正看到连杀两人,却有些不解,究竟是为何要杀他二人?”
“吊起你胃口来了?你看看,这正是夫子高明之处,跟村头老王有得一拼,老喜欢整些下回分解的胡话,就等着赚你们这些兜里有些闲钱的财主呢。”
“嘿嘿,今天是不是就能见分晓了?”
“嗯,估计是,等着吧。”徐大发径直送去给头牌,头牌花魁名为贺新娘,这名字忒怪,徐大发暗地里颇多腹诽,不知为何要取个这样的名字。
他这头为枯楼送书,那头写书的夫子已然停了笔,眼望西方,轻声呢喃,“他快要回来了。”
小来笑道:“姑爷见了小姐,定然欢喜。”
夫子黯然道:“可我却助人报私仇泄愤,与他信念相悖,他不希望看到的。”
小来仰头道:“那能怪得到谁,全赖他们心地邪恶,还见死不救,若非有金甲天神相助,那位姑娘只怕连重生机会都不曾有,如今又不曾害死无辜人,姑爷知晓来龙去脉,肯定不怪小姐。”
夫子温柔笑道:“他那么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固执得很,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姑爷的确很倔强,可我也知道,在小姐面前,百依百顺,那日我去素心亭寻住持,就见到个女孩子,年轻貌美,正对姑爷吐露芳心,姑爷都不曾正眼看她,心内只有小姐一个人。”
夫子开心笑起来,却仍旧敲他脑袋,“你呀,真是傻,他那是故意做给你看,好叫我安心。”
小来道:“姑爷做的都是千秋大计,茫茫多的事情,才没时间儿女情长,对于这一点,小姐你要相信我。”
“当然信你,却不知此番外出不过月余,怎就回来了,莫非遇见了棘手事?”
“姑爷都棘手,必然是天大的事。”
夫子一扫阴霾,提笔,要书信一封,小来趴在桌上,奇道:“还要写?”
“她做那么多事,我不便出面,却也要劝告她收手,她是否伏法我不关心,我却不能再见到还有人死在镇子里。”她顿一顿,轻声道,“杀人本就是不对的事情。”
她书信一封,请小来送去枯楼,收信者,又究竟是谁?
……
一天行将过去,迦持院仍愁云惨淡,住持久久无信,房内时时传出血腥气,叫宋来揪心不已。罗睺则无所事事,坐在檐下,接了好几滴鲜血,均是赤空滴落而下,好似有人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