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招源于《天风遁法·瞬息》,脱胎于《月晓逾明》。悟剑至今,我尚未用过此招,成败难说。”
他问得认真:“你可愿一试?”
彼方的人回答得认真:“纵死无悔。”
于是年轻的剑修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风的流动。他不断地捕捉着又放开那一条条隐藏在元气中的风脉,挑剔地寻找最适合的风。
朝灵渊放出了离珠。他告知她如何用空色寂灭抵抗剑域与苦槐山之间的空间乱流,允她进入剑域,去裂缝的彼端寻找她的仇敌。
鬼仍旧覆在青棠伞上,朝灵渊不提,离珠被近在咫尺的报仇机会迷花了眼,一时间也忘了这件事,撑着青棠伞一路向愿织城赶去。
越清辉的动静引起朝灵渊的注意。
《天风遁法·瞬息》,玄清剑派的法门中一部非风属天灵根难修的鸡肋遁法。也只有琨瑶一脉擅长这种对灵力掌控力要求极高消耗极大的遁法。
越清辉在寻找一缕风。
朝灵渊看了眼天空中凝视着业力心无旁骛的照羽,余光扫过周围蠢动的愿织城修士,心中一动,随手化出一柄折扇,漫不经心地摇起来。
越清辉忽然从茫茫元气中“看”见一条极为完美的“风”。
他毫不犹豫地拔剑。
一道青色的剑气突破空间乱流,突破火海,来到季桑榆的面前,在季桑榆果断伸手的同时带其穿过金色缎带,穿过魔气,来到了那条魔骨面前。
季桑榆一把抓住魔骨,但血藤如有灵性般立刻向他缠来,似乎要将他一起留下。
凛冽的青色剑气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切入石壁,将魔气煅炼的石壁切碎,连着血藤一起挖出黑骨。
剑气成功将黑骨夺走,就在越清辉以凝神之法操纵剑气准备带着季桑榆回到地面的时候,附近被激怒的更多血藤像网一般高高扬起。
越清辉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此时,照羽忽然向那里望了一眼。
哪怕他的目光落点是那道青色剑气留下的残影,血藤依旧如遇天敌,惊惶离散,溃不成军。而剑气也乘隙捉准机会乘风而归,将季桑榆安安稳稳地带回地面。
青色剑气完成使命后消散,跨越剑域控制剑气的越清辉踉跄一步,储物戒上微芒连动,又是几个玉瓶出现。药香扑鼻,至少是逸品灵药。
他不断挑出最合适的丹药服下,短暂压制伤势。
愿织城修士见他气息孱弱,心有所动。
朝灵渊收回注视照羽的目光,笑了一声,随意地选中一人问道:“你可知如今的琨瑶,还有几柄剑?”
琨瑶还有几柄剑?
玄清剑派近两百年来陨落者极多,对每一个弟子都无比重视,虽远必究。何况是其中地位特殊,重要性更在掌门一脉之上的琨瑶弟子?
如今愿织城一手遮天的城主都在琨瑶一个金丹弟子与一个身无修为的羁羽剑传人的联手中落败。
他们终于从求生的执念和贪婪里,回忆起两百年前,六剑俱在的玄清威名。
琨瑶曾有六柄剑,将整个修真剑界都压得喘不过气来。琨瑶两个字,自诞生起便是所有剑修头顶的大山。
直到仙魔之战伤亡惨重,紫极榜上的琨瑶之名才略显黯淡。
但依旧是琨瑶,依旧是仙道魁首。
尸山血海里,横连山脉上,六剑虽折,依旧磨出了两柄寒光凛凛的锐剑。
琨瑶峰的执剑主仍在,琨瑶便还会有千千万万柄剑。
朝灵渊的问话一出,心怀不轨者顿如冬雪浇头,蠢动心思立时被压下。
哪怕在场修士皆是满身罪孽,敢与愿织城主同流合污,但是在琨瑶两字面前,他们终究只能偃旗息鼓,悻悻低头。
杀机散去,越清辉抱着剑,依旧站得笔直。他默默地将朝灵渊相助之情记下,但心中所忧并非自己,也非抱着黑骨痛苦的季桑榆,而是即将为业力吞噬的照羽。
照羽。
这个姓氏,这个名字,加上以一己之力与悲死剑对抗的担当。越清辉不得不担忧他。
业力染身的危害,只看愿织城众人便清楚。
“不必担心。”朝灵渊宛如一个长辈般温和地说道,“你是琨瑶之人,莫非还担心羁羽剑主会被业力吞噬?”
越清辉一怔,随即了然,怀中紧按一物的手也悄然松开。
自檀心魔火出现,他们便知道愿织城背后隐藏着秘密。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这道理照羽自然懂。
如今地渊已现,业力成海,时刻将至。
业力终于来到地面。
羲和真火不沾业力,所以累累黑骨湮没后的无尽业障轻而易举地穿透连接裂缝的金色平原,张开无形巨口,势要将照羽吞没。
照羽平静地等待着。
就在业障触及照羽的一瞬间,羲和真火忽然熄灭了。
整个魔化剑域刹那间变得寂静。
只有魔气凝成黑焰,在金色的平原上烧出一个个巨大的黑洞,血藤裹挟黑骨在金色如缎的平原上匍匐。
魔焰正在燃烧整个羲和之辉构成的平原,剑域发出了不堪负荷的声音,预示着魔气即将冲破剑域。剑域之外人心惶惶,剑域之内悲色浓重。
地渊深处的无情造杀的剑意在悲死剑域出现裂缝的时候如羲和真火一样莫名消散。
诞生于黑骨,侥幸未死的弱小魔族纷纷随着业力向地面飞来。
它们知道,外面有很多新鲜的血肉和魂魄在等待它们的降临,那是一个非常广阔的世界,能够满足它们吞噬与破坏的本能。
欲望让它们的躯体不断膨胀。
但它们终究没有机会看见地渊以外的世界,那个原本就不属于它们的世界。
在魔族即将飞到地面的时候,象征着死亡的金红色火焰如陨星坠落。
无穷无尽,铺天盖地,带来最深刻的绝望。
一切都在燃烧。这个世界只剩下了火焰。
血藤在燃烧,魔族在燃烧,岩石也在燃烧。铺满地渊的骨骸在燃烧中褪去黑色,露出森然惨白,最后化为一抔灰,消失在扬尘里。
魔族再一次哭嚎着,是比之前剧烈千百倍的痛苦,魔音冲上地面,向四面八方而去,又止步于幽咽箫声。
一棵巨大到几乎填满地渊的檀木虚影出现在半空中,又在“轰”的一声里炸裂成无数金黑色的檀心火,与从天而降的金红色火焰发生最激烈的碰撞。
它们都是自业力罪孽中诞生的火焰。
但檀心魔火依赖业力罪孽而生,另一种火焰却是业力罪孽的主宰者。
地渊中的一切业障如千川汇海,源源不断地进入照羽的体内。业障执念深重,即便是檀木虚影之主亲临,也难以改变它们的去向。
随着业障的消失,无穷无尽的丹华火焰自照羽身上涌出。
他被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千霞惹榴花,艳影生红莲。
魔化剑域内处处是散发清圣气息的业火,燃烧业力,毁灭罪孽。血藤轻而易举湮没,那些愿织城民逃避着业火,又无处可逃,只能承受这本就应该的刑罚。
红莲业火。
凝业障为火种,生生造出红莲业火。
他真的仅仅是昔年羁羽剑的传人吗?所有注视他的人都避开了视线,缓解着眼中烧灼的炙痛感,也畏惧业火会穿越空间界限,前来将他们身上的罪孽也彻底引燃。
唯有身心秉正的越清辉见到此情此景,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同时掌握红莲业火与羲和真火,前辈当真不凡。”
朝灵渊不发一语。
他定定地看着一袭红衣白袍的照羽,不自觉地按住已经愈合的心口,想起了一个漫长的梦。
当年朱草丹华仙,今朝赤衣血剑客。
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