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舅妈认孤 吴琪痛诉顾家难
岳母说病 白森苦思谎言源
南京古称金陵,自古为帝王之都,是中国七大古都之一。东晋、东吴、宋、齐、梁、陈、南唐、明等朝代,以及太平天国、中华民国都曾定都于此。故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誉。吴琪的丈夫白森祖籍南京,上几代人也都多为教书先生。他与吴琪结婚后就住在白家的老宅子。老宅位于南京市锁金村南端。锁金村是一个古老的村落,在刚解放时完全是南京市郊区,但地理位置特别好,景色秀丽、地势雄伟。锁金村西边是清澈明静的玄武湖,东边是遐迩闻名的紫金山,这是个名副其实的依山傍水的村庄。
吴琪和白森夫妇住着四间青砖泥瓦平房,这房子是上几代人留下的,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屋内全是木质结构:正门进去是客厅,对面两根红釉漆柱直通上方的正梁,从上到下是雕花木板间隔,左边开一门通后院的厨房餐厅,客厅两边也是从顶到地木制雕刻,东西各一门,进去后分别是小厅,厅后是卧室,卧室里是古式封闭木制双人床。
白雪吟现在就是在这个环境中在成长。
吴琪从九华山回到家里,白森当然很高兴,他先接过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我得先看看我的小心肝宝贝。”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小雪吟,自言自语“我小雪吟长白喽,也长胖了。”他忽然发现了异常“哎,我记得小雪吟是单眼皮,怎么成了双眼皮了呢?”
吴琪假装不屑地说:“小孩子刚生下时都是单眼皮,说不定再长一长还怎么变呢!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白森亲了小雪吟一下,把小雪吟高高举起:“小雪吟,快长大,长成个漂亮的女娃娃!”
吴琪想到在紫竹庵的那段日子,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眼里蕴着泪水。
白森见吴琪那伤心的样子,还以为岳母病未痊愈,他放下孩子,关切的问:“妈妈身体怎么样了?”
吴琪揉了揉眼睛,说:“还没有全好啊,要不然我能去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吗?”
原来吴琪走时并未说去看同学顾掬贤,只说老家娘家妈病得十分沉重,想女儿,这样吴琪还未满月,就抱着孩子离开家了。
白森高兴的说:“这就好哇,老妈病好了,还是来咱们家吧。她老什么时候回南京,回来后还是跟我们住一起吧,我们也好早晚照应她老人家。”
吴琪说:“暂时还不能回来,那里有哥哥嫂嫂,他们对妈妈很尽心。”
吴琪内心想着自己的孩子,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说:“快去给我烧点饭吧,早晨到现在还未吃饭,我们娘俩快饿死了!”吴琪抱起小雪吟,解开上衣扣子,给小雪吟喂起奶来。
白森去烧饭,吴琪偷偷地擦着泪水,她亲妮的看着小雪吟吮吸着乳汁,正了一下脖子上的“平安吉祥”银锁,心想:愿我小雪吟一生如银锁上的四个字“平安吉祥”,也好让我友掬贤和我那亲生的小雪吟九泉下瞑目啊!想着想着竟不能自禁,哭了起来。
白森进屋想问吃点什么菜,见状惊住了:“哭什么,出什么事了,是妈妈……”
吴琪擦着泪水苦笑着:“我是想,我们娘们出去这么远,若是遇到什么事死到外边,咱一家人还能见面吗?”
白森啼啼的笑了:“妇人之见,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无端的想得那么悲惨呢?这不是解放前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了,快别胡思乱想了,你们娘俩好好休息,我烧好饭叫你。”说着又进后院厨房烧饭去了。
吴琪想:新社会怎么着,旧社会怎么着,不都是人组成的吗?新社会没有兵荒马乱,还有坏人捣乱呢!看看顾掬贤这一家人的遭遇吧!
晚上,白森准备着明天的课程,本来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他已经讲过两遍了,不备课也完全可以走上课堂,但他依然还是根据这个班的学生情况认真地写着教案。写完教案,他又高声地朗读着这首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刚读了这一句,他停下来,摇摇头,看着吴琪问:“吴琪,‘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句词我觉得与赤壁怀古之意不符。”不等吴琪表示态度,他接着说“下文‘三国周郎赤壁,遥想公谨当年’,既然是浪淘尽了,没有了,还何有下边的联想呢?有联想,就说明还没有淘尽,否则不是自相矛盾吗?”
“怎么,你想指责苏东坡呀?”吴琪笑着问。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姓名啊,怎么能说淘尽呢,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吗!这‘淘尽’二字太绝对了。”白森继续说。
吴琪担心地告诫丈夫白森:“有教科书上的定论,你可别把自己这些歪理邪论讲给学生啊,弄个谬论流传,遗误下一代啊!”
“你这话说的,我再糊涂也不至于把自己这不成定论的见解乱讲啊,若是考试答案不是没了依据吗?再说——”这时有人敲院门,白森停止了议论,嘴里喃喃着“谁这么晚了串门子呢?”
白森开了院门,见是一位年轻女子,忙让进客房。
来人问:“这是吴琪的家吧?”
吴琪忙站起身来说:“我就是吴琪,快请坐。”
吴琪仔细端详着进来的这位女子:二十多岁,高条个子,相貌中等,但却有一种超俗脱凡的气质和神韵。
“这位——”吴琪不知该如何称呼,想了想,还是尊称以姐姐哪,还是该叫妹妹?忽然想到现在人们都称呼同志,于是说“同志,是找我吗?”
来人讲:“是找你,对不起,你先生是叫白森吧?”
吴琪看看丈夫白森:“这是我丈夫,是叫白森。”
白森给这位不速之客倒茶。
来人讲:“我叫许佩华,家住上海,原来在南京丝绸学院读书,跟顾掬德是同窗好友。我——”
吴琪立刻明白这人一定是顾掬德让她来的,忙接过话茬,她不想、也不能让这位许佩华挑明小雪吟的事,她给许佩华递着眼色:
“啊,知道,知道,我和掬德兄的妹妹顾掬贤也是要好的同窗。那你还没吃饭吧?”
许佩华从吴琪的眼光中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已经吃过饭了,还是假装爽快的说:“给你填麻烦了,真的没吃呢!”
白森说:“好,我去烧饭,一会儿就好,你们先聊着!”说着去了后院。
许佩华告诉吴琪,她按顾掬德告诉她的地址到金陵巷十八号找吴琪,邻居说是你结婚后就单过了,你妈妈到儿子家去了。邻居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我才找上门来。
吴琪问:“掬德兄现在哪里,他可好?”
许佩华说:“掬德现在香港给一位丝绸老板打工,他很惦记家这边的事,不知老爸老妈和掬贤妹都怎么样了,托我打听个准确的消息。”
白森来招呼去吃饭。
吴琪叹了一口气说:“唉,惨哪!先吃饭吧,今晚咱俩睡一个卧室,再跟你详细谈吧。”
当夜,吴琪把顾家所发生的一切不幸都讲给了许佩华,当得知这小雪吟就是顾掬贤的亲骨肉时,她泪流满面,把小雪吟抱起来,脸紧贴着小雪吟的脸,长久不肯分开。
吴琪说:“掬贤临终前还留下了一封信,或者是遗嘱吧,姑妈顾济秀交给我的,告诉我将来小雪吟大了再给她看。”她在一个锁着的抽屉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边是一个布口袋,从中拿出一个封好的信封,另外还有两枚顾掬贤留给女儿和女婿的戒指。
许佩华拿着那封信,厚厚的,这里一定有顾掬贤很沉重的心愿。她沉思片刻,说:“吴琪,我们不要等小雪吟长大了再给她,或许这里边有掬贤未了的心愿,我们要尽可能代她完成,你看可以吗?”
吴琪表示同意,于是她俩打开了顾掬贤留下的这封信。见厚厚的有几页,是用毛笔写的。两人看到那隽永清秀的毛笔楷书的蝇头小字,睹物思人,物在人亡,不禁流下泪来。她俩一页页地看,旁边的小雪吟睡得正香甜:
雪吟吾儿:
妈妈叫顾掬贤,今年二十二岁,将不久于人世,有些事妈妈有责任向女儿讲清楚。
吾夫名周安瑞,其父母即你的爷爷、奶奶都已年迈,恐怕你也难得见到他们了。妈妈的父亲,即你外公叫顾济民,一生乐善好施,解放前就把自己的田地无偿地给了新四军,建国前又把房宅交给了人民政府,可惜终是好人无好报,被诬为反革命而枪毙。我的丈夫是位年轻有为的大学生,解放前三年参加解放军,建国后本可留在城市,为了妈妈他来到蓉阳任文教科长。其人高个子,风度翩翩,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与你外公一起被人诬陷,与你外公同时被杀。让我们直接受牵连有此灭顶之灾的是你外公五服外的弟弟顾济财,他在县政府烧水,于水中下毒而逃,却让吾夫周安瑞和你外公冤顶了罪名。经查顾济财是潜伏的特务。
妈妈由吾夫周安瑞介绍参加工作,先是筹建蓉东小学校,后又调政府从事秘书、政府办公室主任。谁知县长吕向阳早就对妈妈有异心,他又用你外公和周安瑞的生命诱骗我与他……他却暗藏灭口杀机,后经县组织部长方玉晴告之,吕向阳原名吕铁皖,日本侵华时期为国民党的团长,后起义投诚为解放军,也为共产党立过一些功劳。国民党团长时曾强娶你姑奶奶顾济秀未成,你姑奶奶被迫逃进深山出家为尼。这血海深仇、旷古奇冤妈妈就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要为妈妈和顾家伸冤啊!
你尚有舅父顾掬德,因家遭不幸,妈妈不知其在何方,以后你要设法联系。
雪吟,你现在的妈妈是我挚爱的学友,妈妈生了你不能养你,我相信,我的挚友吴琪会不辞辛苦来山中接你的,我也相信,今后无论是何种情况,你都会尽心孝敬你吴琪妈妈的,否则吾九泉下会泣血哀啼呀!
雪吟,切记,勿因吾家之不幸而怀疑中国共产党,据妈妈认识,中国共产党确是代表人民、关心人民、能使我国繁荣富强起来的党。因是刚解放,难免鱼龙混杂,就是以后,也会有坏人混入。妈妈有仇有恨,但不是让你报仇雪恨、除掉吕向阳这个坏人。你要立志成大器,为天下蒙冤受辱之人洗雪清白,为天下平民百姓争一席之地。
你的生日:农历一九五二年旧历年三十,半夜子时。
妈妈顾掬贤
农历一九五二年正月十一日
吴琪和许佩华看完信后,心情极其沉痛。顾掬贤受了多么难以想象的屈辱和精神打击呀!两人经研究,决定以后不把这封信给孩子留下,免得让孩子一生背着沉重的包袱。我们应该完成掬贤信中的愿望。她俩想,这个吕向阳对顾济秀那个罪恶是他起义前,恐怕难以成为现在这个披着革命外衣的县长的罪状。关键是把顾家和周安瑞的冤案翻过来,这样才可能揭穿吕向阳蓄意占有顾掬贤及对顾家的迫害。要想翻这个案子首先要找到顾济财这个真正的反革命分子。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这个人呢?只有这个案子翻过来再找方玉晴配合方能伸冤昭雪。
最后她俩决定,这封遗嘱由许佩华带走,将来交给顾掬德。
吴琪、许佩华两人一夜未眠。虽然都感到很困倦,可两人仍然都没有睡意。
许佩华在想:顾掬贤遗嘱中为什么不说周安瑞是雪吟的爸爸呢?难道这雪吟是……她问了吴琪这个问题,吴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却痛快的说不知道。许佩华突然转变了话题问吴琪:
“吴琪,你与掬贤是挚友,她至死还是认为共产党是真正为人民的,我想请教,你对这共产党是怎么看的呢?”
吴琪思索了一会儿:“怎么说呢,我了解的也不多,但从解放以后,从大政方针上看,共产党确实干的都是为老百姓、为多数人造福的事,我觉得还是掬贤遗嘱中写得对,共产党里边也会有坏人,还是这样分开看对,你说呢?”
许佩华讲:“我也说不准,时间是最能检验一切的。”
吴琪:“你什么时候去香港?你和掬德兄是不是……”
“我近日就准备到广州,那里有掬德安排的人接我。跟掬德呢,我准备到香港就结婚。我们是不想再回国了,香港谋生尽管艰难困苦,但回国呢?掬德前途未卜,为了掬德的安全,为了我和掬德的爱情,也就只能是背井离乡了!”许佩华满脸的悲苦和无奈。
两个人聊着,不知不觉都睡着了,还是小雪吟醒了要吃奶,哭醒了两个人。
吴琪赶紧坐起,抱过小雪吟喂奶,嘴里喃喃着:“别哭了,小宝贝,让你舅妈多睡会儿吧!”
许佩华也翻身坐起:“吴琪,你说什么呀,还没结婚怎么就成了舅妈了呢?”
吴琪笑答:“反正是木已成舟嘛,先让这孩子认认舅妈,要不你走了,说不定哪年才能再见面啊!”
许佩华推了吴琪一下:“咳,吴琪呀,越说越不象话了,什么叫木已成舟哇?你还不如说我跟掬德有了小宝宝了。”
“哎呀,是吗,你和掬德兄都有小宝宝了!几岁了?”吴琪故做惊讶。
许佩华一本正经的回答:“几岁了,哼,我孙子都一大群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吴琪绷着脸说:“有地不愁种,你可是一块肥田沃土哇!”
“哎呀,吴琪呀,你这嘴可真厉害呀!”许佩华幸福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