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其烧制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十个里面起码有七八个烧出来是开裂的,像第一次那样顺利,可真是大有运气成分。
在接连失手几次之后,韩秋苦思良久,用树枝挖了一个大坑,砌了一个土窑,才大大提高成功几率。
在韩秋忙着烧制陶器时,陈玉珠有时候会在一旁静静地看他,有时候也会帮忙往火窑里添加柴火。
当然有时候也会到海边查看布置的地笼有没有收获。
经过几日调养,她的脸色开始好转,神色却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
有一次,韩秋把窑子的柴火置好,到林中打几只野鸟换换口味,回来时,却不见陈玉珠在附近,一番找寻,竟发现她晕倒在曾阿牛的坟前。
即使在昏迷之中,她也是泪痕满脸,可见其内心悲苦。
平日里,她虽再也没有提过阿牛哥,实则却未有一刻忘怀。
韩秋暗想:“都怪我太过专心烧陶了,对她却一点都不用心,若然她一时想不开,自杀殉情,我怎么对得住阿牛哥?!”
越想越后怕,但又想不到什么言语开解。
眼见她越来越沉默寡言,有时还会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难以抉择的神色。
数次想要开口询问,但陈玉珠一见他看过来,便立刻冷着脸,转过头去。
这一日,韩秋从林中挖了一块黏土,捧着从她身前走过。
陈玉珠忽然道:“你这样每次只能取一点,费时费力,岂不麻烦?你把小刀给我,我给你编一个背篓。”
韩秋道:“这……”
陈玉珠道:“你是怕我寻短见?”
韩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陈玉珠道:“你大可放心,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再想不开。”
见他仍是迟疑,寒脸道:“韩秋,你敢不信我?你扪心自问,我何曾骗过你?!”
韩秋心想:“你倒真的没骗过我,可是若然这一次例外呢?!”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陈玉珠气急道:“我若要自杀,何必假借匕首,你若不放心,大可跟着我便是了。”
此话一出,韩秋是不给她也不行,道:“玉珠姐,我自然信你。”倒转匕首,递了过去。
陈玉珠一把抢过,抽出匕刃,眯着凤眼看了看,一边道:“你这叫什么断龙匕的,可真是锋利……”
一边在自家脖子、胸口上比划,仿佛要以身试刀,给自己来这么一下。
等看到韩秋紧张兮兮的样子,才哂然一笑,露出戏谑嘲弄的神色,转身离去。
韩秋自然不敢放心,亦知丢脸,但也只得跟了过去,果然见陈玉珠只是到林中割了些树枝藤条,坐在空地上编织了起来。
看着她认真模样,韩秋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
“一个人若是悲伤得不能自已,手上有些活干,总是好的,如此就不会时刻萦困于心,慢慢地,也就淡忘了……”
韩秋也知陈玉珠对曾阿牛用情至深,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忘怀,但看她此刻如此投入忙乎,岂不比她无所事事、黯然落寞更令人心安?!
想通这节,此后韩秋无论做什么,都不忘叫上陈玉珠一份。
而陈玉珠出生贫苦,本不惯闲散,加上伤痛慢慢痊愈,行动恢复自如,自然乐从安排。
虽然言语上总不忘时时挖苦讽刺,但气力却一点也没有吝惜。
两人你教我如何编织地笼、背篓、箩筐,我教你如何布置陷阱、烧制陶器、制作弓箭;
你教我辨别哪些海鱼、海螺可以食用哪些不可以,我教你如何找寻野兽踪迹,如何诱捕飞鸟……
你和黏土时,我来捏形状;你捡拾柴火时,我来生火起灶;你打渔捕猎,我来宰洗烹饪;你采摘野果,我则在一旁挖掘野草、蘑菇……
往后十多日,除了晚上分地而睡,白日里,两人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形影相随。
这自然是韩秋故意为之,但见陈玉珠一日比一日多一分生气,已无寻死之意,心里也放下一块巨石。
这天夜里,星月全无,漆黑一片,岛上闷热无比,浑不似秋爽节气。
韩秋心念叨着千万不要下雨,到了下半夜,却果然下起瓢泼大雨。
连日疏晴,一时倒忘了给自家棚子好好修葺一番,本来就是草草搭构的草棚,给雨水一涮,到处渗漏,滴滴答答淋个不停。
韩秋也成了落汤狗,浑身湿透,辗转难眠。
黑暗中忽然银光砸地,天际边一道闪电如狂龙出海,陡然撕破苍穹,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
韩秋正自叹倒霉,忽然间却听陈玉珠高声叫唤道:“小秋,小秋,外面下好大雨,你淋着没有?”
韩秋答道:“玉珠姐,我没事,你赶紧去睡吧。只是雨大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陈玉珠许久不说话,韩秋以为她已经回去躺下,钻出棚子看时,却仍然见陈玉珠扶在洞口。
隔着重重雨帘,火光一闪间,那张写满生气和懊恼的娇美脸容,已映入眼里。
她紧咬双唇,眉头紧蹙,似乎思忖良久才做出重大决定,朗声道:“雨下得这么大,你为什么不……进洞里来……”
责问之中,既包含怒气,又带着几分害羞。
韩秋对那日被她赶出来,仍耿耿于怀,道:“玉珠姐,我没事,这点小风小雨,我担当得起,你赶紧去睡吧……”
陈玉珠委屈道:“你是气那日我这样对你?”
韩秋道:“没有的事。”
陈玉珠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忽然一低头,冒雨冲了出来。
韩秋见状大声道:“玉珠姐不可,你受伤方愈,淋不得这冷雨!”
陈玉珠道:“我淋不得,你就淋得?”
恰逢一道霹雳响起,盖过她的声音,韩秋并没听清她说什么。
只觉得她似乎骂了一句,就已经冲了过来,拽住了自己手臂,要往洞里拉。
韩秋的棚子与岩洞相距大概五六丈远,就是这短短距离,雨水已经把陈玉珠浑身打湿。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两颊流下,看起来就像泪水。但是她的双眸黑得发亮,寒光直逼韩秋内心深处。
“我知道你耍孩子气、逞强,可是你若被淋坏了,我要怎么办?”
又像呵责,又像关切,又像生气,又像无奈。
韩秋一愣,被她拉着,一同冲进了岩洞。岩洞里同样有一两处水滴叮咚,不过相对韩秋那棚子可就好多了。
起码韩秋替两人铺好的草铺就没有被淋到,在一边放置的干柴也没有被淋到,留着火种的火堆也没有淋到。
陈玉珠把灰土扒开,架好木柴,放一把干草,俯下身来吹了几下,便已引燃,两人各坐在火堆一旁,默默烤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