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我以婴童的形态,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这深宅大院,围墙高筑,我的小小视角里,只能看到忙碌的父亲,和虚弱不能自理美艳动人的母亲。当然,还有我众多的兄弟姐妹。和我父亲,众多的妻啊妾的。可以理解,毕竟,大户人家嘛。
而我,身为父亲最新娶来的妾,沐梓的新生女,是家中的老幺,万千宠爱。人人见了我,都是一副宠爱至极的模样,或是爱抚,或是逗弄,都将我视作珍宝。我猜,大抵是母亲得宠吧。父亲是当地富商,只不过是,富商的孩子的孩子,传说中的三代,无能却图一个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不轻易创业败光家产。总而言之,以目前的消耗,虽然无法重现祖先的光彩,倒是能衣食无忧好几十年。
所以,守住家业,延续香火,就是这个家,对我父亲的最低要求。大抵是自小被家里保护得好,我那个七个妻子,八个孩子的老父亲,还保有少年郎的清澈感,整日里除了在账房里忙忙碌碌,就是在院子里,撸起袖子追猫逗狗养鱼种花,我猜,只要扮演好一个安分守己的纨绔子弟的角色,就达到别人对他的期待了吧。
而他,是整个大宅,唯一充满阳光的人。
其余的人,好像都代表着,世界的黑暗。
我发现这点,要从那日起。那日,我发现了,那位我称之为母亲,生我生了三天三夜的人,根本就是不爱我。
甚至是说,有点恨我。
我生下来,便是仆人带我。母亲身体虚弱,自是无暇顾我。待好几日过去,可能是说不过去了,奶妈才将我抱到母亲身边。我再见她时,她已不再是那个虚弱的,蓬头垢面的模样。休息妥当,气血恢复的她,真的好漂亮。不是那种娇柔如水的美,而是带有英气的那种美。一个眼神过来,气场都会将人压低几分。这气质,有点不妙,我心里想。
奶妈将我小心地抱给她,便离去了。屋里伺候的下人,也都去各忙各的。偌大的房间,只剩我和她二人。我下意识地,舞动着小手小脚,努力挤出喜人地模样,去讨好她。要知道,刚出生的孩童,软糯地让人不自觉心生爱意。
而我,还没来得及得到她充满爱意的反馈。只觉抱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我新生的骨骼和肉体相当脆弱,已经感受到明显骇人的疼痛感,但那伤害力十足的力道,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来者不善,这恶意,连我这个刚出生几日的婴儿,都清楚感受到了。但我能忍,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初为人母,不懂得如何抱小孩。
“哇!哇!”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实在是有点疼了,不发出点动静,可能我的手啊脚的,多少要受伤的。
而她,被我的哭声一刺激,好像从很远很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我,双目圆瞪,那如刀如剑的眉毛,都快竖了起来。啪。我被狠狠地,丢到了床上。浑身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想哭喊地更大声些,下一秒,我便被紧紧地捂住嘴鼻。看来是不想我,闹出太大动静。
这个叫沐梓的女人,好狠的心。
要不是我拼命挣扎,挥舞手脚。她才松开捂住我口鼻的手,要知道再迟一秒。我就要结束我的第一世了,悲惨的人生,该不会就这样草草结束吧?这哪里是悲惨,这分明是可笑好吗?
她好似看着什么新鲜东西一样,注视着我,观察着我,眼神犀利地,好似要看穿这个肉嘟嘟的女婴身体里,藏着的我丑陋的灵魂。
“晦气。”她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然后转过身去,留下一个莫测的背影。我看不出,她对自己亲身孕育生产的孩子,有任何情愫。而她现在的脑子里,究竟又在想些什么呢?我也猜不透。
她不爱我,甚至讨厌我,鉴定完毕。
没关系的,有一口奶,我就能活。野蛮生长,我强得可怕的求生意志,一定可以支撑我,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反正,多呼吸一秒,都是赚的。
“夫人,还未给小姐取名呢。”下来来接我时,多嘴一问。
“方槐。”她丢下一句。然后将我们赶走了。
又是怀。哪怕是新生,新世界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我不过是来自地狱的一头无名恶鬼,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我人生悲惨的设定。
那又如何,我甘之如饴。
反正我就是这样,悄悄地,野蛮地,以方槐的名义,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渐渐长大了。
童年还算快乐。有头脑简单得可笑的憨厚父亲,有天真浪漫且亲切的哥哥姐姐,有那么多表面亲和的大妈姨娘,还有穿不完的衣服吃不完的食物,我还想要有什么?一个神秘莫测,和后妈一样诡异的后妈,又岂能打搅我重生且重生到如此大富人家的喜悦心情呢?
但是,自我出生,这座大宅,好似被诅咒了一般。
父亲的妻啊妾的,疯的疯,病的病,消失的消失。
互相陪伴的哥哥姐姐,一年比一年少。病的病,死的死,还有的,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诡异,人人都在讨论方府,人人都惧怕方府。
我虽身体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但这里面藏着个几百岁的老鬼。我不傻。
这一切,不过是我父亲那成群的妻妾,那错综复杂的后院搞得怪吧。而我亲生母亲,生我但不爱我那个,更是心狠手辣,如今看来。这个家庭人气越来越虚弱,少不了她从中的”运筹帷幄“吧。我还小,我本就被隔离开来,在外人面前,我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很多事情,我根本了解不到,也阻止不到。看破不说破,是我目前唯一的自保方式。
哥哥姐姐的消失,大家也只是和搪塞孩童一般搪塞我罢了。
“他们出门游学了。”
“随母亲回老家了。”
“生重病不治了。”
如此而已,作为孩童,我也无力深究。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常态吧。悲伤,但我无力对抗。我猜,父亲大概和我一样无力吧。但是他似乎,比我还没心没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该忙就忙,忙起来好几日好几月都没见到他。而他一回来,便带着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找猫逗狗,在街头后院,撒泼打滚。目光熠熠,那暖意,可以肆意感化任何一个人。
说实话,大抵是我自动屏蔽了那些不好的东西,或许是我努力地珍惜目前的美好,去体会重生的快乐。对于这些诡异的种种,那些深不可测的人,我根本没有花心思去打探去思索,不知是福是祸,我也这样,安然无恙地活到了十二三岁。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那成群的兄弟姐妹,只剩我和大娘所生的姐姐方钰,三姨娘所生的哥哥方驽了。
而我,任谁见了我,不说我是感天动地的菩萨心肠,是悲悯众生天使的化身。先不说我的面容,自出生起,便长得比别人白皙些,在阳光下,更闪烁着耀目的光,乍一眼看,好似整个人沐浴着圣洁的光,惹得靠近的人,都不禁温柔和善了些。而眉眼更是生的动人,眼睛眯起来的弧度恰好是将人心暖化的弧度,一颦一笑,好似都代表着这个世界,洁白无瑕的一面。我这张脸,绝称不上是魅惑众生的主,但是倒有几分慈悲到足以普渡众生的味道。从小到大,凡是见过我的人,都惊叹于我,竟生得如此,如此,如此慈悲的感觉?更有多嘴的人,在外谣传,我是菩萨转世,观音再生,我将来必定,能以善意,让那些龌龊的邪恶的东西无处遁形。
用俗气的话来讲,就是,我如一朵,盛大的白莲,坐落在阴暗莫测的大宅,更显得我圣洁而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