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靠近圆屋,凄厉的尖叫就已经穿透耳朵。
稚嫩的叫声似在承受烈火焚身的巨大痛苦,忍受剧痛的折磨,无法纾解,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只能用沙哑的声带高声嘶吼。
吴廖心头一紧,急忙掀开兽皮帘,迈入阴暗的圆屋。
视野随即一暗,一股毛发烧焦般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祭司大人!”
“是祭司大人来了!”
屋内,几个跪在地上的黑影纷纷转过头,望向屋门的方向。
吴廖睁大眼睛,待眼珠渐渐适应屋内的昏暗,他这才看清,不大的圆屋已经聚集了四个满头大汗的人,而他们之间的地上平躺着两个浑身通红,部分表皮甚至焦黑龟裂,渗出通红鲜血的小孩。
靠左平躺的小孩不断扭动着身体,挣扎嘶吼,想要抬手捂住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可烧伤的手臂弯曲之间产生的剧痛让他又不得不重新放下。
靠右平躺的小孩伤势最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宛若一具尸体,整个脑袋的头发和毛发都已经变成一片焦黑,只有还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在竭力活着。
“祭司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家的崽子吧!”
一名满面泪痕,碎发参差的女性从左侧扑上来,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攥成拳头,死死拽住了吴廖的衣摆。
“他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眼睛里流出来的都是血!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话说到一半便哽在喉咙里,泪水从脸颊上源源不断的滑过。
“祭司大人,求求您了,想想办法吧。”女性身后,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双膝跪地,匍匐在地上,一对前臂死死贴着陶砖。
“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她是我的伴侣,这个孩子的母亲。”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努力掩盖住平静中那一丝丝呼之欲出难以遏制的颤抖,“还请您看在她爱子心切的份上不要计较她的无礼,我也...真心的求求您,求您想办法救救我家的崽子吧!”
“哎!什么叫‘你家’的崽子?我们家的就不用救了吗!”突然,右侧的一名年轻的女孩愤怒开口。
“因为我弟弟他被你家的崽子压在身下,想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受伤最严重!你们就没有半点......”
话说到一半。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在圆屋里炸响。
方才开口的女孩已经歪过脑袋,侧过来的脸蛋上赫然通红,慢慢开始肿胀。
而她的一旁,一名中年妇女眉头紧蹙,嘴角微微抽搐地放下颤抖的手掌。她缓缓张口,沙哑的嗓音用近乎是从胸腹挤压出来的气息无力怒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不行?!”女孩捂住脸,愤怒扭头,怒目圆睁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祭司大人有可能只能救得了一个人!让我们家的崽子先获救有什么不对!”
“住口!”
又一声巴掌响起。
女孩另一边的脸也肿了起来。
“不!我就要说!”
女孩猛地站起,俯视着自己的母亲。
“说到底,还是他们家的那个小崽子想出的馊主意,非要去招惹那个丧门星!看看弟弟他都烧成什么样了!他们家的那个小崽子还能哭能喊,弟弟他都没有动静了!要是再不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呼吸了!死了!再也见不到了!阿娘,你其实也希望祭司大人能先救弟弟对吧!因为...因为......”
两滴水珠从空中掉落,掠过中年女人的头顶,砸在陶砖的表面。
“因为,你也从来没有放开他的手不是吗!呜呜呜......”
女孩再也绷不住,掩面哭泣。
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的中年妇女颤抖着身体,泪水磅礴如漫天雪花般坠落。
悲伤。
只有心如刀绞的悲伤像永不停止翻涌起伏的浪潮从四人身上源源不断的汇进吴廖的内心。
扑通扑通。
心脏越跳越快。
鼻头一酸,下一秒仿佛就能淌泪大哭。
吴廖急忙关闭感性的窗户,敞开理性的大门。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刺鼻的空气后,他睁开双眼,冷静地扫过四人的面庞,重重点头。
“各位都是各自孩子的家人,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们完全没有必要为此争吵,因为我两个人都会救。治病救人也是我的职责,我保证尽我所能。在此之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在我来之前你们都对这两个孩子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的皮肤上有一道道绿色的痕迹?”
匍匐在地上的男人抬起脸,望着吴廖:“祭司大人,那些绿色的痕迹是止血草的汁液。听说止血草有治愈伤口的效果,所以我们就想着它是不是也能治疗烧伤。所以在您来之前,我们就想办法向族人们筹集了一些止血草,把它们碾碎......”
“好,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了。”
吴廖抬起手打断男人的话,随后挪动步子,来到靠近右侧伤势最重的男孩身边蹲下。
男孩赤裸着上身,紧闭双眼,以面部为中心,越靠近额头,烧伤越严重。鲜红、惨白和浅黑色的斑块混在在一起,覆盖住整片胸膛,无数水泡从皮肤下隆起,撑起透明的皮肤。
“喂,能听到吗?喂,要是听到了,动一动脚趾就可以,让我知道你听到了。”
吴廖轻轻伏在男孩的耳边呼唤,余光观察着男孩的全身。然而半晌,并没有得到回应。
“祭司大人......”男孩的母亲紧紧握着男孩没有烫伤的手,放在自己的双膝上,双眼仿佛在逐渐失去聚焦,“我家的孩子难道已经......”
吴廖叹一口气,正声道:“不是你想得那样。你家的孩子现在还在顽强的活着,现在是陷入了昏迷。”
“昏迷?”
“对,昏迷,通过睡觉来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男孩的母亲和姐姐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她们的精神状态比刚才要好许多,眼底似乎浮现了一缕若隐若现的光。
但是,现实却并不是像刚才解释的那样美好。
“昏迷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这种说法确实说不上错,当人承受的痛苦超过了忍耐极限的时候,大脑就会主动放弃意识,陷入昏睡状态,以此降低神经上的负担。但昏迷不是晕厥,是严重的意识障碍,是危重症,导致的原因有很多,最严重的莫过于大脑的损伤,稍有不慎就会滑落深渊,永远都醒不过来。
眼前这个孩子心跳呼吸都正常,昏迷不醒的原因应该是严重烧伤后休克,如果真如他的姐姐所说,他是两个被推入火堆而且是压在最下面的那个......
吴廖不动声色转动视线,视野瞥见男孩基本没有烧伤痕迹,正被他母亲抱在膝前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