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大雨急落,街角巷子里转是烟火气息袅袅,那方寸大的饺子摊老倌儿驼着背将锅盖子一掀瞬时烟雾升腾,沸水直冒,熏得脸上褶皱儿都饱满起来。
铁勺儿撩起浑鼓鼓的饺子倒入木盘子上头放着的三只磕角斗碗中,再浇一勺猪油撒上葱花香气一瞬扑鼻,令人胃口大口,那老倌的小孩儿忙过来端起木盘将馄饨一碗碗分到待坐的客人跟前,都是些劳作卖体力的把式儿,葛布皂衣黝黑皲皮的手儿也不觉得烫捧起碗儿便是狼吞虎咽。
偏坐一角的斗笠男子托碗而食,褴衣粗旷一双犀利之眸戒备着周遭动静。
不消片刻,河面激荡水花,一前一后踏过两道身影,前者疲于奔命正被后来者穷追猛攻,身上多处戳破的创伤,血痕累累,眼看刀剑近身,咬紧牙关一个跃起,脚踮石栏杆翻身岸上,后者紧随其后,挑剑再刺,原本观望的几人立刻四散。只余那斗笠男子仿若无人般坐定。
直到那人被一阵剑气震落在他桌前。“大侠救命。”那负伤之人就跌在他脚边口吐侬血,表情相当痛苦绝望,想必先前经历了一场狙杀恶战。
身后之人身形魁梧,似黑暗尊者眼目压迫,当堂下挥一剑,剑气欲摧,寒芒如劈。
顷刻,两剑相挟之下是那颗不敢妄动的脖子,已失禁身下一滩浊臭之气,大气不敢出,差一分就身首异处。眼睁睁看着两刃相戈,嘶鸣入耳,一剑挑出,紧随一颗人头抛入河水。
岸边众人惊呼,皆吓得捂脸奔逃。这边的打斗变成柳叶与炎天,只是骨头嶙峋衣衫褴褛的柳叶能否战胜当下天尊般的炎天?
显然没有胜算,寒影与彦微微就在不远处的阁楼上观望了此战,她也交代了柳叶候此只为刺探,久战不得。好在柳叶逃身的技能满载,忽是身轻飘如扁叶翻飞很远,不下就脱开炎天攻击,而对于这不明缘由出现的内力强劲之人,炎天且做罢手。
“呵呵,是鬼草的毒性让他收敛了吗?月霜华也够绝情,放眼整个星宿阁死忠者炎天能算一个,她到好把人按了生死符,变身一具活跳尸。”彦微微透过月窗看着那边的混乱场面,此刻差役虽已至,也难为忍着血腥收拾这片狼藉。
“想来这也是你的推波助澜。”寒影忽而想到一些东西,“你故意引诱炎天的,包括使月霜华心生嫉妒,这才有炎天被鬼草牵制。”
“我们这样的女人永远身不由己,现在你明白了吧。”她说的讳莫如深,有些事不可言传只有设身处地的经历一回方显透彻。
寒影自觉绝对与彦微微不是一路人,但何必去细分,既然合作就坦诚一些,“原来都是布局,想必棋子无数,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出了黑岩这个变数,打破了你的计划。”
“不论是他黑岩还是别人,都阻碍不了黑羽进程,其实相对于其他暗流组织,如今的星宿已是孤星将陨,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没有那位大人的命令。”彦微微自持她背后那个组织,才是她决胜的筹码。
“是谁,杜银月吗?”寒影明知故问道。
彦微微神情微妙,只觉偏居一隅的寒影道行浅了些,于是好心提点她,“你不该直呼其名,虽然他平易近人,可是最好不要相信看到的。星宿并不掌握在月霜华手里,是她以为自己是星宿的主人罢了,如今妄想颠覆朝纲,祸乱至此,也是时候该陨灭了。”
“既然如此,我唯一需要你们保证最后留下的成员安危,而不是被你们灭口。”既是驱虎吞狼之计,就是两边都不能有破绽,单凭他们区区九人挑起一场覆灭之战必然颓势,因此才需要联合外部,刚好黑羽也需要有人挥出那一剑来,今日刺探炎天,亦是计划的开始。
“黑羽不会左右你们,当然桓冲会协助你。还有你们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单手捏起拳头语气执着,“所以你们不要被黑岩炎天之流先干掉。寒影,我很期待这一天,自从彦云消逝以后,我只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这么说,你会清退那些黑羽暗流。”寒影不意外她对于复仇的执着,但此回亦是九死一生之战,牺牲不可避免。
“其实已近乎所剩无几,黑岩将她们悉数拔除,想必你也见证过了。黑岩他很有能耐,理应比炎天难对付,当然最后我会手刃他,祭慰那个亡灵得以安息。”彦微微的目光少了些柔美,多了对于复仇的犀利,令寒影想到同样充斥仇恨的冯正。
魂梦萦绕几番沉吟,蒙昧如斯,被掌控支配的恐惧,那一双手却环入腰际,扯过她,寒薄掌心肆无忌惮,霜寒之汽紧贴入耳,毒蛇吐信滑之极快,猛得颠狂!她惊骇睁目,倒吸一口凉气。后颈被捏扯着,如人手里的一片薄薄宣纸,被人满腹怨气的撕成两片,分明那怨嗔之气极其躁郁狰狞,于指掌中揉碎了这才罢休。右肩被揪着,小小身骨如同这方寸小榻吱吱作响,似快散架。
尽管被虐成这样,可她切实感受到了那份杀气,他更有意扼她要害命门,只为更加疯狂的施虐,没有什么比疼痛令人记忆犹新入木三分。她恶寒阵阵只以为下一刻就该轮到她被一掌穿膛,血肉模糊。
尽处依旧涌灌狼藉,那掌下一松,脖子后头五道暗紫。
寒影蜷曲未动还是那个蛰伏的样子,然而喘一口气都很是疲惫。
而黑岩暂得满足,双臂往后一撑,深咽喉咙,脖颈一扯邪祟不已,睨着她那青红暗紫的肩背,启声道,“我还以为你会一走了之。”
寒影深谙,确是一刻不敢懈怠,嗫嚅低回,“主事交代的,属下怎敢不从。”
“哦,是吗?”显然不信,那冰冷气息再迫近死盯着她面孔,一把将她提来枕于腿膝,指尖依旧亲昵自她肩背而下抚去。
寒影侧伏着忍不住发抖,这副身子骨已不由她,“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想找死。”尽管她如此坦诚谨小慎微,可生杀大权全由他定夺,那魔魅的虐杀之气隐在指尖,暗暗划得她毛骨悚然。
“这要看你怎么做了。这里的人没有为难你吧。”他漫不经心似的绕起她一缕发丝。
“如你所言,或许只是舍不得丢弃一件武器。”虽暂时没被追究,怕也早就记录在册,炎天操纵的暗哨会漏掉她的行踪吗。
“接下来的任务会有些繁重,阁主的决定无人能左右,若是不习惯我可以试试为你请命。”
“属下会全力以赴,完成所有任务。”
“哦,既然不是这个,我当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说心里另有其事,告诉我谁欺负你,别闷在心里头,又是暗地里报复之类。”他若有所指她的荒唐行为不是全部可由他兜着。
“我又何必如此。”下一瞬,寒影已是番然起身,以唇封住他的试探,胆怯又急切,却紧紧贴着,一丝一缕的起伏,惹起暗吟,伏低卯劲求生心切的人儿,危殆之下强颜而戏,只以最取悦他之势,仰身入定青涩的脸微微难堪。
而他却以冷冷目光注视着她,表情寒凉无比,她黯然羞愧,继续着极尽讨好之能事抵掌相绕,藤萝般痴缠,彷佛沉醉。
接下来星宿掀起的杀戮大行其道,蒙面夜行穿梭腥风血雨,手间利刃穿透骨肉切入心窍,惨绝人寰的喊叫更是阴魂不散,楼台宅院皆筑成火海,而她近乎在崩溃边缘,不知何时起那双握剑的手很是颤抖。
一双手臂齐齐斩落于前,伴是阕歌手起刀落解围后的喊声,“你怎么了,杵着被杀吗,还不快走!”
若非阕歌眼疾手快,仅这一分神,混乱中刺过来的白刃就将其贯穿,怔的回神转剑抵挡,那些人不过是普通护卫,武力招数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最后她站在这座死寂的只见熊熊大火吞噬成木炭的宅邸跟前,灰雾熏人枯叶凋敝,由她们一手创造的悲凉之景前木纳如钟。
“官兵马上到达,快撤吧。”阕歌回身,不闻动静,显然催促无效,然那身影竟也不见了。
一双稚嫩的小手从残垣断壁的空隙里扒拉出来,皆因体型瘦小混乱中被人掩在这草丛覆盖的狗洞之中,而那个仆人回身就死于乱剑。寒影见状即刻飞赴,捂抱住那孩子转入一旁树丛,只是阕歌亦察觉赶到。
“别杀她,放她走。”寒影低声相求。
“别傻了,现在不能有任何差池,难道前功尽弃吗?”阕歌见那孩童纯粹无辜的眼仁黑夜里格外清透不染,尽管不忍心,可是别无选择的提起剑来。
岂料寒影也很决绝,一刻将剑挡在怀前,一手将那孩子护紧。
“好,即便你现在能护住了,可是你打算带去哪里,这么小,你觉得能去哪里?”阕歌声声质问,身后已有人马之声,索性对她道,“把这孩子留给他们,或许有一线生机。”
寒影虽则无奈,却只能按其所言,缓缓放下剑来。然而阕歌才舒了半口气,即刻提剑还是稍晚,只闻咻一声一支弩箭于暗处飞袭,幸而寒影侧身避开,只是紧随其后斜射而来的另一支刚好入其右肩。
片刻已被数十人拉锯包围,没想道这一队官兵出乎寻常,速度惊人,武器完备,铁甲钩索弓弩刀网皆可施展。
桓冲一身软甲,剑有所指,“两位看着像姑娘的姑娘,还请把那家的倒霉孩子放了呢。”
“桓冲,你竟敢暗箭伤人,亏我们好心救这小孩。”阕歌一面喊道,一面洞察四方。
“噢,两位既然是来救人的,那正巧了,桓某也是来救人的。”桓冲神色果敢无畏,亦独步走来。
“阁下来的确稍微晚了些,救人不赶早,枉死也茫然。”肩上的伤口传来刺痛,眼下的危机需要尽快解除,睇目四周寻一个脱身空隙,大致如此。
她与阕歌对视一眼,将那孩儿往前推向桓冲,亦即刻飞身跃向林中。
桓冲一个箭步单手接住那孩儿,一面拂手拦下心有不甘的朱子贺前去追击,直言,“不必追了,纵然抓住她们也于事无补。”
“难道放任作罢,桓兄似另有打算?”朱子贺不解,方才他寻空隙伤了那一个女子,若当下众人矩阵收拢,她们可就插翅难飞,即便捉住一两个也可震慑一二。更何况当局对于官员一再被杀震怒不已,下了铁令势要缉拿是哪个目无王法暴虐无道。
而桓冲抱着那个孩子有意无意的问道,“你觉得方才她们是来不及补刀还是什么原因?”
“那定是来不及杀,正好被我们阻止,否则…”朱子贺不假思索,显然说这些皆是后话,他在意的是方才错过的时机。
此时身后手下告手来报,“都尉大人,火已灭,里头皆是一贯的作案手法,无活口,覆如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