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海青,此刻正在回京的路上。
任务已经完成,大家都松驰下来,所以不在乎早归还是晚归,图个四平八稳,加上医官们日常也不喜颠簸,就选择了坐马车,走官道。只有海青,归心似箭,他一个人选择了骑马,抄近道回京。那晚的梦,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个念头天天在长大,每天在他的梦里长大,让他很不安,很害怕。
他不知疲倦地往回赶,既想早点回,又害怕早点回。第一次,他体会到自己内在的纠结和恐惧,如此折磨人,如此消耗人。
这晚他赶夜路,月上中天,皎皎如昼,不停地奔跑,他的马有些吃力了。正巧遇一寺院,于是下马,欲落脚此处。
面前的寺庙古老而萧条,没有门额,只是那高高挑起的檐角和门前的两块大石头,似曾相识。什么时候来过?倒也没有在意,毕竟,走的地方多了,来过这里也不并不稀奇。
那树上的猫头鹰咕咕叫了两声,振翅飞了进去。
他站在那朱漆斑驳的大门前,顿了顿,正欲敲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海青愣了一下,倒退了几步,从台阶上跌下。他站起身,苦笑着拍了拍衣服。
他面前,站着一个形容清瘦的僧人,只一双眼睛似带电一般,晶晶亮。
海青向老者拱手,正欲说些“冒昧打扰”之类的话,老者却开口了:“嗯,你来了!”
那语气,像是他们很熟识,像是他一直在等着他似的。
海青疑惑,但并未多想,也没开口问。
跟在老者身后,他进了寺院。
老者领他到一屋门前,抬起下巴,示意他进去休息。
他长途赶路,困乏极了,倒头就睡。
一夜长梦。
梦里,他身披袈裟,坐在蒲团上讲法,讲的是心经,260个字,一字一字从他的口中蹦出来,带着金光,飘荡在空气中。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头顶形成一个螺旋场,一束明亮的光从高处照下来,笼罩着他。心经中的文字也跟着不停地旋转,旋转,他在空中飘浮着,有音乐自高处落下,比太阳明亮一万倍的光明和温暖环绕着他。他睁开眼睛,是遍地的瘟疫,战争,饥饿,他看着这一切,不悲不喜,平静如常。他知道自己在梦中。一个声音传来:“做了这么久的梦,还不醒来?你还要耽溺多久?”
他睁开眼睛,身体弹跳起来。这声音,这么真实,这么熟悉,如在耳边!
看了看四周,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起身,走出去,见昨夜那老者正在门前扫落叶。
他走过去施礼,问:“大师,这寺院叫什么名字?”
“无名寺。”老者头也没抬,继续扫落叶。
海青抬头看了看,继续问:“这是寺院的名字,还是这寺院没有名?”
“着相了。”老者说完这三个字,继续扫落叶。
海青点了点头。谢过。离开。
一路打马不停,他终于到了京城。自然还是先去宫里,向皇上汇报情况,做完医案交接,海青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
开门的老管家见到海青,一脸的愁苦忽然象一天乌云被风吹散一样,明亮起来:“少爷,你回来了!赶紧去看看二奶奶吧!”
海青听完,一句话没说,扔下手头的包袱,跑步向竹若的房间去。
他在路上已经算过,竹若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要生孩子了!
竹若前晚发动,到今天,还是没有生出来,产婆已经来过好几个了,都束手无策。
“什么情况?”海青问从里屋走出来的兰若。
兰若看到海青,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就冲出了眼眶:“爷,你可算回来了!”
海青上前抱着兰若:“别怕,别怕。有我呢!我进去看看。”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吧!这样风尘仆仆的,对竹若不好。”兰若说。
海青点了点头,让下人准备洗澡水,匆匆地拾掇了一下,就进了竹若的房间。
竹若看到海青,生无可恋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亮光。
“我回来了。别怕!”他抓着竹若的手说。
竹若的眼泪像溪水一样哗一下淌下来。海青替她擦完泪,说:“不哭,不想,不说话,保持体力,先把孩子生下来。”
海青一边替竹若摸脉,一边看竹若的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竹若胖得变了形,唇色乌紫,脉相虚弱。海青的心咚地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