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翌日晨至午,一切无异常。午后,拓跋寔又至燕凤房中谈论。忽一人来报道:“殿下,五原公长孙大人来了!台下看守来报,长孙大人已至台下道口,说是奉大王命而来——人马不少!”
代国五原公长孙他乃西部大人,镇守西河。燕凤闻言道:“哦?”不禁眉头微蹙。拓跋寔道:“他哥?他哥却亦来哉?——太傅……”
燕凤道:“长孙大人来此,必有因由!殿下,我等恐当迎上一迎。”
“嗯——他哥远在西河,不当无故来此!应有缘故——人马不少!却是为何?”
燕凤道:“无须慌。且见过再议对策。”
二人遂带同亲随数人,骑马下台。午后阳光犹烈,燕凤心头却笼上了阴影。拓跋寔看一眼其师面色,心中也不禁惴惴。燕凤见他担忧,道:“勿慌,镇定。若长孙大人并非衔命而来,我等此刻,亦只能静观其变。至于去信平城,问大王是否有令,此刻送信人亦恐不能下台上路!故此刻我等,当以不变应万变。”
拓跋寔颔首。
二
土台下,旌旗猎猎。长孙他麾下西河兵乃代国劲旅,此番随之前来,足有二千人众,皆高头大马。拓跋寔已得燕凤嘱咐,见到便哈哈一笑,拱手高声道:“他哥!我闻报,道你奉父王命而来,不胜欣喜呢!”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大王言,世子少不更事,燕太傅亦未经大事,此番和亲事大,须万无一失!既已由平北叔迎至境上,殿下复与燕太傅在此迎候,此去平城百里,不当便无迎接之人。我适奉命入南都与会,甫至,大王便如是言,因此乃遣我来!”
燕凤拱手道:“长孙大人劳苦!”
拓跋寔依燕凤所教道:“他哥率五百骑来亦可矣!奈何劳动大军?哈哈哈……”
长孙他看一眼左右将士,大笑道:“大王谨慎!因此命我全率入都人众前来,迎接中山公主入都。”
拓跋寔道:“如是,有若行军征伐!我恐燕人恐惧,哈哈哈……”
长孙他道:“燕国吴王五胡名将,戎马一生,平高句丽,逐宇文部,擒冉闵,灭段部!我国此数千人,恐吴王尚不入眼!”说罢大笑。
长孙他身边一人道:“我本在平城西市,看波斯幻人变魔术!却忽有王命,被阿兄拉来至此!”
拓跋寔、燕凤闻言看去,却也认得,乃是长孙他素有不慧之名的兄弟长孙陀,不禁莞尔。原来长孙他确是奉命入都与会,平城内地狭,其二千人马便在城外扎营。此日乃集日,长孙陀甫晨起,便带了数人直奔平城西市,去观闻名已久的波斯幻人表演。不想看不多时,便有其兄信使至,道大王有令,命西河人众皆随五原公赴参合陂行宫,迎接燕国和亲公主入都,乃不情愿而前来。
长孙他看着其弟大笑道:“中山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待我等将之迎入南都,与大王行礼毕,我辈迎接者,必在坛下近处,将亲眼目见公主!不胜过远观哉?波斯幻人集日皆有,中山公主可是难得一见!”
拓跋寔笑道:“阿陀久不来平城,不思阿兄我哉?”
长孙陀道:“我如何久不赴都?今春且二入都,殿下阿兄在贺兰部,却如何得见?”
众人皆知世子在贺兰部服婚役,虽是草原风俗,然其时受到中原影响,草原人亦忌讳提及在妻父家服婚役,因此一齐大笑。拓跋寔哂笑道:“既知我在贺兰部,平城距贺兰部不过二百里,便不能赴我妻父家相看?!”
长孙陀道:“二度入都,皆衔兄命,要事在身,无暇赴贺兰部找殿下阿兄耍!”
众人复大笑。于是宾主相见皆欢,相偕上台。
三
代国西部大人长孙他率大众来此,燕人自然很快知晓。崔宏急赴慕容垂住处,不及客套问安,便拱手道:“殿下!代人似有异动!”
慕容垂前一夜因女儿出外,耽误寝息,因此赴大殿午膳之后,便回入居院,将外室铺席土炕上矮几挪至床头,躺下在炕床里侧安歇。听闻人语,慕容垂睁开眼,以肘支床,侧身而起,抬头越过矮几看向来人,却是崔宏,乃不悦道:“奈何扰人清静?!”
崔宏道:“仆非有意扰殿下安歇!只代人或有非常之谋!因此不得不前来相告。殿下——”
慕容垂坐起,将矮几挪至炕床外侧正中,示意崔宏坐,乃挪动己身,盘腿对矮几而坐。崔宏乃一拱手,便也上炕,盘腿坐下,与主人相对。
崔宏急急道:“殿下!代人——”慕容垂摆一摆手,示意他暂停言语,看一眼矮几上刻着的棋盘,反身从炕头取过两缸围棋子,将一缸递予崔宏道:“且弈棋。”
崔宏哭笑不得,只得接过,置于矮几一角。慕容垂按下一粒棋子道:“究竟何事?”
“代国西部大人长孙他——此人乃代王亡兄长孙斤嫡嗣。长孙斤本姓拓跋,初为今代王之母独孤太后立为代王,而国内不靖,尤其独孤太后死后,其侄独孤大人夺取代都盛乐,诸部皆叛,附独孤部,拓跋斤仅余平城一城!今代王时为质于石虎,拓跋斤得高人指点,以为唯有迎立于独孤太后为嫡子,而为质于中原羯赵之今代王,或可得诸部拥戴,而恢复旧业,乃迎归立之,自离都出五原镇守。此事殿下不容不知。代王乃以之为西部大人,封爵五原公。拓跋斤本先王长子,出走之后,既有西部之地,复有五原公封爵,也便心甘,恐子孙以其本为长子,而觊觎大位,遂自改姓为长孙。数年前长孙斤亡故,便由其长子嗣爵,承袭其位。今日来者,便是此人!”
“如何?”慕容垂淡然道。
“长孙他非仅随从数十百人,而是与其弟共率二千人马至此!”
“哦?!”慕容垂听言至此,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崔宏伸手按在矮几上,凑近慕容垂道:“我闻平城有童谣,道‘得中山者得天下’!长孙他率众来此,我恐是为童谣所惑,将夺公主!”
慕容垂笑道:“中山为大燕一郡。‘得中山者得天下’,莫非不是指大燕将一统四海?”
崔宏正色忧道:“此童谣若出邺都,自是殿下所言之意,然此童谣出自平城!代北小国寡民,安得有天下之志!仆恐代人解此童谣,为‘得中山公主者,得代国天下’,即‘得中山公主者为代王’也!”
“嗯——崔仆射此言,大有道理!”慕容垂颔首道。
崔宏仍凑近着慕容垂,低声道:“仆闻长孙斤死之日,代王痛哭流涕,当众有言,‘五原公有大功于国,可入葬先王陵园,陪先王之陵。寡人百年之后,以五原公嗣子为继!’后虽长孙斤果然为代王命人安葬于其先王墓侧,代王且亲执绋,送其长兄下葬,然以长孙他为世子之言,却因终立己子为嗣,而为侈谈空言矣!”
“哦!如是,则长孙他必怨代王!若平城童谣为实有,则今日其骤然至此,恐有大阴谋!”慕容垂一手执子停于空中,也不禁蹙眉,忧上心头。
四
一人进来,正是在院中守卫的定州亲卫统领段龛。慕容垂见他神色慌张,不似平日,料知必有变故,不待其开口便道:“何事慌乱?”
段龛定定神,道:“殿下,代国世子、平北公及五原公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