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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得麟儿陈氏喜庆 追往事萧沈艰难(甲)

此期间河北冀州、并州,河南司州、豫州,东方青徐兖三州,皆大乱不已,然东晋实力寡弱,不能趁机光复中原。苻健遂乘乱率部离开枋头,西入虎牢关,复西北至壶关。时汉人军阀张平据并州,河南有诸服从冉闵杀胡令的原后赵汉人将领,苻健身为五胡之一的氐人,所率亦多是秦雍氐羌,要自河洛或上党河东之地入关中,可谓前途多阻。

苻健乃分兵两路,一路自领,一路付其侄苻菁,临别泣道,“汝祖托愚叔我以族人部众,嘱我归关中建国。今天下大乱,沧海横流,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我若不幸不能入潼关,汝必率所部渡蒲津入冯翊,进取长安!”于是苻健、苻菁叔侄各领兵西进,双双经苦战,苻健入潼关,而苻菁于蒲津渡河,进占冯翊,两支人马数月后合力击败占据长安的汉人杜洪,一统关中。苻健乃以长安为都,建国称帝,国号秦(史称前秦)。

苻健不顾其为晋臣,公然反叛,建国称帝,东晋朝廷却无可奈何。但东晋长江中游的强藩荆州刺史桓温,却瞅准彼时终南山中,那新近为苻健所败,出身关中大族京兆杜氏的豪强杜洪,仍率其被夺去长安之后的余众,依托于朝廷的竹苑藏身,其自不甘心,欲与苻健再战,夺回长安;而新自北来,自称南阳王司马保之子的雍州流民帅司马勋,经都督西部诸州的桓温保举,已由晋廷授职为梁州刺史,兵力不弱,可用以进取汉中。

于是永和七年,桓温趁苻健在关中立足未稳,果断出师,发自江陵,水路进至淅川,乃舍舟上岸,攻克弘农,绕开重兵把守之陕城,攻克武关,进了关中。行前,桓温一面命人联系杜洪,一面命司马勋进向汉中,徐图北上。至此桓温挥师入关,进据灞上,而司马勋已据汉中,正出子午谷北上。苻健虽乘胜灭了杜洪,但灞上乃长安东门,距长安咫尺,桓温亲率大军驻扎,旌旗弥望不绝,苻健君臣大震,关中人心扰动。

桓温既至灞上,欲朝廷即加封赏,又欲持重,乃久驻而不急攻长安。苻健遂坚壁清野,将青苗芟除,使桓温就地补给之计划落空,不得不自江陵千里馈粮。

中条山隐士王猛,自幼聪慧,好读书,而有大节,西晋未乱时,以门第寒微,年至弱冠,未能出仕。后以天下纷乱,乃效汉末大乱时之卧龙诸葛亮,隐居山中以待时。至此王猛见东晋王师伐秦,而西部大都督桓温亲至灞上,乃欣然往赴,欲观桓温为人。

王猛至灞上军营,投刺请见桓温,名刺之上,大书“渤海寒人王猛景略”。桓温见了名刺,不禁惊叹此人虽自称寒人,但写得一笔好字,龙飞凤舞,直欲破纸飞去。桓温暗暗称奇,乃命守门卒引入相见。

王猛入,从容作揖道:“桓公安泰?”桓温道:“除氐贼苻健芟除青苗,使我人马不得食,其余皆好!”乃命坐。

王猛从容坐下,熟视桓温。桓温虽面不改色,心下纳闷,“莫非我似刘司空,却遭刘司空老婢当面耻笑之事,竟已传遍天下乎?”

原来之前桓温于弘农得一老婢,自言曾侍奉刘琨,又道“官似刘司空”,桓温闻言大喜。刘司空即刘琨,字越石,西晋并州刺史,后为晋愍帝拜为司空,独力支撑北方对胡人无论匈奴汉国与羯人石勒之抗战,乃举世景仰之大名人,复为一代名士,门第又高华,出身中山刘氏。蜀汉先主昭烈帝刘备刘玄德,虽亦出中山刘氏,乃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却是迁至涿郡的一支,虽犹为当地大族,以仕宦不盛,实寒门也。刘琨至交好友范阳祖逖虽与之齐名,卒赠车骑将军,门第却稍寒微,且非风流名士。

桓温历来景仰刘琨,闻言大喜,恐其老眼昏花,一时未能将自身风采瞧仔细,便命其稍待,自入内修饰了一番,又与相见:“老人家以为寡人何处似刘司空?”老婢熟视桓温,良久道:“面甚似,恨薄!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桓温听罢,懊恼良久。此时见王猛熟视己身,桓温不禁微微发窘,乃强自镇定,道:“景略渤海人,不知何县之王氏?”

王猛见他与俗人一般,问与门第相关之籍贯,心下鄙夷,乃道:“非南皮非蓨,亦不姓石姓高!”

渤海士族惟南皮石氏,与蓨县高氏及封氏,桓温醒悟,大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如何我却问起景略家门,实在罪过!哈哈哈……”

王猛见他似乎不甚看重门第,适才之问,不过是寻常初见之客套话,人复豪爽,心下对之有了几分好感,乃道:“桓公此番北伐,欲光复中原乎?欲求高官厚禄耶?”

这话却不客气,桓温听罢,却也不恼,从容道:“景略以为如何?”

王猛已由正襟危坐改为盘膝而坐,且解开衣襟搏虱,扪虱而谈:“天下攸攸之口,皆以为桓公停灞上不进,乃养寇自重,效本朝宣帝也!”

桓温微微变色,晋宣帝即司马懿,对阵蜀汉丞相诸葛亮时,多番养寇自重不出击,却宣扬诸葛之能,以图掩世人耳目。幸诸葛亮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自昔隐居隆中之时,便有卧龙之号,故世人深信不疑,只疑其不武而已。后诸葛亮死,司马懿受命讨辽东公孙氏,却破襄平城之后,尽屠公孙氏余众,并筑京观以立威。凯旋回朝,适魏明帝病危,司马懿却留故乡温县联络故旧,迟迟不赴京师,实望明帝辅政大臣之授。明帝忍死相待,诏以实情相告,言“忍死待君”。司马懿得诏,方启程赴都。明帝回光返照之际,仍命齐王芳抱司马懿脖颈相托,道,“此即太子!太子认准骠骑大将军!”司马懿虽亦感动,涕泗横流,然齐王芳即位未久,不过以另一辅政大臣——身为宗室的大将军曹爽锐意改革,触犯了他身为士族与所出身的大族特权者之利益,司马懿便联络朝中诸士族、大族之人,如颍川三大姓巨族陈氏之陈群(陈寔之孙,陈纪之子)、钟氏之钟毓(钟繇之子,钟会之兄)、荀氏之荀顗(荀彧之子)等,举荐琅琊王氏之王祥以为孝行典范,为其筹划的未来倡导“以孝治天下”替代正义的“忠君爱民”做准备,自身以退为进,接受太傅任命,放弃兵权,装病卖痴,最终赚得曹爽不以为意。后曹爽奉幼主齐王芳出都拜谒明帝高平陵,司马懿暴起发难,夺取执政大权,遂为晋朝奠基!如此处心积虑,终于欺人孤儿寡妇而夺取朝权,出身奴隶之后赵主羯人石勒,亦不齿其为人。其玄孙晋明帝司马绍,亦因他晋朝高祖宣皇帝司马懿与其子太祖文皇帝司马昭所行之事,而羞愧难当。

司马懿巨奸大憨也,天下皆知,王猛当面讥嘲桓温效其养寇自重,可谓毫不留情。桓温脸上,便不免有些挂不住了,仍辩解道:“寡人甫入潼关,至灞上,却不闻关中大族豪杰响应,是以迟回不进!后氐贼竟芟除青苗,使我人马不得食,不得已自江陵千里馈粮,如何还敢冒进!”

王猛哂笑道:“桓公以为,关中大族豪杰,何以不率家兵部曲,号召百姓响应王师?”

桓温脸上露出困惑神色,沉吟道:“却是为何?”

王猛笑道:“此辈不知虚实,不知桓公此番北伐,所为立功耶?创业耶?”

桓温变色道:“景略不可妄言!寡人北伐,乃是为朝廷光复中原,自为立功,如何为创业?”

王猛道:“晋室失人心久矣!自古得国不正,莫过于司马氏!今桓公独领南夏之大半,有荆州之武库,率天下之雄兵,若一举而克长安,有关中,拥雍州之地,凭崤函之固,岂不可争天下耶?”

桓温作色道:“寒士好高谈阔论,果不其然,竟开言效贾生!”良久,乃侧身向王猛道:“温实不欲籍籍无名以埋没,寂寂作他人走狗,而为晋文景所笑!因此为正人猜忌,亦所不惜!且纵是忠臣烈士,亦如何取信于人?”

王猛本有试探之意,见他诚恳道出本志,不禁默然,回看桓温,眼神真诚。桓温又道:“自古成王败寇,得胜者有天下。欺人孤儿寡妇,狐媚而取天下,亦尊为高祖皇帝!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遗臭万载哉?惟时也未至!”

王猛听到这里,回改正襟危坐,拱手向桓温。桓温苦笑道:“我在南夏,闻昔日蜀汉刘先主,在襄阳荆州牧刘景升处,如厕见髀肉复生,便有‘老矣,一事无成’之叹!今温已过知命,不敢慨然做贼耳!”

王猛默然良久,乃起身告辞。桓温挽留道:“虽与景略不及深谈,然一见如故,有如旧友!如蒙不弃,不论此番北伐结果如何,有幸得一良友,偕同南归,不亦乐乎!景略意下如何?”

王猛道:“我功名之士也,欲立功天下。桓公取长安日,便复来相见,否则相见永无期矣!”乃趋出。桓温叹息良久,乃命整军,不日出战。

三日之后,晋军荆州兵整顿停当,桓温以灞上前方已有苻健命人所掘深沟为障碍,不堪行军,乃麾师进向长安南门蓝田,经苦战,攻陷蓝田城。桓温留人驻守,便亲率军,直奔自蓝田往前汉与晋愍帝旧都长安必经之地白鹿原,欲与兵锋直指长安之司马勋会合,共攻长安。

苻健早有预备,故蓝田守军亦不弱,只不过难抗天下雄师荆州兵耳,因此落败。听闻蓝田失守,桓温率其荆州兵大至,而司马勋亦已率其梁州兵北上,不日便将合兵,自南攻围长安,苻健大惊,乃命其庶兄丞相苻雄偕次子苻生率师,迎战桓温于白鹿原,而以太子苻苌率一支军,抗司马勋北进。

白鹿原战场双方都是劲旅,步军配以骑兵,好一场大战!苻生天生眇一目,虽年仅十五,然驭马娴熟,只见他挺一长槊,身先士卒,于晋军步阵中三进三出,只惊得百战雄师荆州兵亦胆寒,纷纷喊道,“快躲开!避独眼儿!”

桓温幼弟桓冲早有未来名将之目,见苻生骁勇,便挺槊迎战,然非其对手,几次三番对冲下来,落于下风。桓温在中军伞盖下看着,不禁心焦,乃命荆州第一名将毛宝之子毛虎生换下桓冲,才堪堪抵住了苻生的冲击。

另一边,苻雄也开始指挥骑兵冲击晋军左翼。桓冲退下歇息片刻,便请战苻雄。桓温嘉弟志气,许其出战。

苻雄见一小将挺槊迎面而来,不敢大意,忙挺槊迎战。桓冲逼近,以敌长槊已至面前,乃侧身向左避过,不及挺槊,便将槊横扫过去,苻雄低头避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桓冲一勒缰绳,将胯下马向左拉开数尺,右手将长槊夹于腋下,俯身向苻雄猛冲过去。苻雄躲避不及,右胁中槊,血流不止。

苻生已战败毛虎生,挺槊来救伯父。桓冲不敢恋战,便撤退回列。双方战至黄昏,不分胜负。桓温叹息良久,命收兵回营。此战秦军虽未能夺回蓝田城,终究挡住了晋军攻势。

不日,苻雄以太子苻苌迎战司马勋吃紧,不顾负伤,仍率师增援,挫败北进之晋军梁州兵于白鹿原西。自此以后,桓温所率晋军荆州兵即便与司马勋梁州兵会合后,亦未能再进一步,不得已而班师,返旆江陵,只留司马勋仍回汉中,为北伐后计。

司马勋却也有野心,回到汉中,便瞅准益州新近方为桓温灭成汉攻取,尚未顺服东晋,乃挥师南下,欲作刘备。幸汉中太守乃桓温亲信,密报予桓温。桓温即命江夏相朱序率荆州兵一部逆汉水而上,西进魏兴,与汉中郡兵合击司马勋于魏兴郡西。司马勋大败被杀,桓温第一次北伐之余绪,亦告结束。

东晋自元帝建武开元,至穆帝永和九年之前,统共三次北伐,第一次由豫州刺史祖逖发起,第二次由征北大将军褚裒以北府兵于永和五年发起,第三次即荆州刺史桓温永和七年北伐苻健之役。前后两次虽前期进展顺利,但终未能实现光复中原之目的。永和五年后赵主石虎死,北方大乱,实为东晋光复中原之绝佳机会,然晋廷以老耄之褚裒为征北大将军镇京口,授以全权主持北伐,京口北府兵皆徐兖二州流民,皆有打回家乡去之愿,惜哉褚措置失当,前方狼狈失利,不得已而退兵,褚且以忧死。两年后,永和八年春,长期仕途蹭蹬,至此为相王司马昱引用为扬州刺史秉政的名士王述,以朝廷受逼于桓温自请北伐河洛之议,不得已做出姿态,方主持筹划晋廷睽违已久的又一次北伐,以期扫平河淮之间通往许、洛之道路,进取许昌与旧都洛阳。

王述以降晋的羌酋姚襄(后来建立十六国之一后秦的姚苌之兄)为前锋,命其待命寿春。姚襄麾下皆北来羌人与汉人,皆欲尽早打回家乡关中去,对晋廷令待命寿春极不满。不久,姚襄见大张晋字的朝廷台军辎重队运来粮草,便袭击运粮队,夺了粮草及车牛。晋廷闻讯大惊,王述本欲待入夏水涨之后,使姚襄自寿春溯淮流而上先发,待其至淮阳,便亲率军与之协力,北上共攻许、洛,却不意姚襄反叛,使北伐第一步便无从走起。不得已,因粮草已失,王述将北伐暂时搁置,并一病不起。

姚襄得了粮草,又取了晋军运送辎重的车牛犒赏麾下,士饱马腾,便北上绕过许昌,直奔晋朝旧都洛阳而去,欲取洛阳号令天下称帝。其时中原大河南北,因后赵灭亡、冉闵屠胡而大乱不已,洛阳后赵守将降了冉闵,但这座晋朝旧都守备空虚,粮草断绝,于是便面临为姚襄攻取之险境。桓温见机行事,再次自荆州城江陵出兵北伐。此番好歹在洛阳城外伊水之上,以荆州名扬天下的舟师,击败了仅不多几条船,且人困马乏的姚襄所率羌汉之众。晋军乘胜一鼓作气,攻破了守备空虚的洛阳城。自永嘉丧乱之后,晋军第一次开进了洛阳城,桓温成为光复旧都的英雄。

桓温洋洋得意,上书朝廷请求还都,将相王司马昱吓得够呛。因一旦答应还都,晋穆帝即成汉献帝,便将成为桓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工具,而相王之权,自然也不得不全数交给桓温。最终晋廷经商议,决定冷处理,但给桓温加官进爵:爵升一等,由原封为荒郡的临贺郡公,进封为拥有荆州首郡南郡一郡的南郡公;官升一级,由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梁益宁交广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升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并仍兼领荆州刺史。于是天下兵权,皆入桓温之手!桓温因此,也就不再坚持还都之请。

司马昱恐桓温不知止足,尚欲入朝辅政,忐忑不安,寻思觅能者与之抗衡。名士陈郡殷浩,在父母墓庐中隐居读书,不肯出仕,时已居墓庐八年之久。其乃故豫章太守殷羡之子,世家子弟,八年之中,朝廷数次征辟,然皆不起。后朝中名士司徒左长史太原王蒙仲祖,与镇西将军、豫州刺史陈郡谢尚仁祖二人,几次三番,联袂赴殷氏墓庐,诚邀他殷渊源出山,殷浩只是不允。王谢二人每叹息道,“渊源不肯出,将如苍生何!”殷浩因此,更加名声大噪,时人誉之为当世管葛,即管仲、诸葛亮在世。司马昱一时情急,不顾真伪,便想到此当世卧龙,于是找来吏部尚书王彪之与王蒙问可否。

王彪之出身琅琊王氏,但淡泊名利,是一真正儒者、礼学专家,对相王欲引殷浩抗衡桓温,不置可否。相王司马昱之相即司徒,故王蒙本相王属僚,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道,“臣(东晋时属僚仍与秦汉时一样,在朝会之外,对长官称臣,不止对皇帝如此)与谢仁祖,曾数番赴殷氏墓庐,欲邀其出山,渊源只是不肯!仁祖每叹曰,‘渊源不肯出,当如苍生何!’而流俗与有识,皆以为殷渊源实为当世管葛,卧龙之才也!殷若肯出山,便十桓温,又何足道哉!”

相王听罢大喜,合十道,“如是!则如何可请殷出山辅政?”王蒙挥一下麈尾扇,淡然道,“臣亦无计!然相王若能屈尊枉驾,则渊源必出!”

相王立命驾牛车,即赴都城南面丹阳郡城外之殷氏墓庐。殷浩见相王偕王蒙亲至,不再矜持,道,“朝廷孤危,为桓温所胁,相王殚精竭虑,不可终日,恐久矣!浩布衣寒素,不知朝礼,因此不应征辟,不许王长史与谢镇西数番枉顾,皆唯恐污朝廷耳。相王今屈尊枉驾,必为受胁于桓氏而来。浩虽无才,与桓为总角竹马之交,于其为人,可谓了然于胸。语云‘禀性难移’,我知如何应对其无礼跋扈。惟相王是裁!”

司马昱大喜,即命随从以锦袍加诸殷浩身,同乘牛车回都,即日以穆帝名义赐宅第使居之。翌日,朝廷圣旨下,以殷浩为扬州刺史,兼都督扬州之丹阳、吴、吴兴、晋陵、东阳五郡,加中军将军,节制台军即朝廷在都各军,带中书郎,入殿廷视事,办理枢机。

桓温知殷浩之才,闻讯大惊,乃上书北伐,拜表便行,率舟师扬帆东下,而停于建康西门姑孰,向晋廷示威。相王接到桓温的北伐奏表,又闻其已到姑孰,大惊失色,立刻找来殷浩、王蒙、王彪之问计。

殷浩不语,良久道,“相王若为难,便罢了!”王蒙道,“时下朝廷孤危,所倚重者渊源也!渊源何出此言!”

王彪之忿然道,“桓温无礼跋扈久矣!今竟率大军压境,向朝廷示威!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相王黯然道,“桓不欲寡人为宰执耳,孤便归老会稽罢!惟如此一来,桓恐便留朝辅政矣!奈何?!”

殷浩不语。王彪之道,“君臣父子,天下大义!今桓温以臣逼君,是不道也!相王若退让,天下安有正义在!惟相王亲笔信予之,晓以大义,终了可大言将其军!云晋室江山社稷,上传自宣帝,元帝中兴以来,君臣戮力同心,乃有今日!主上年幼,忽闻西方大军压境,惊惶,问于寡人。孤以实对,主上道,‘荆州国之西阃,天下雄州,朝廷所倚重者也!不意大司马竟以北伐为名,率荆州兵至姑孰,以凌朝廷!’相王当续道,‘国家知大司马忠心,然北伐之事,当近日再议!且今夏无雨,江东诸郡歉收,北伐恐延宕至明年夏,惟大司马知之甚明!’落款作‘仆司马昱百拜叩首’!如是,则庶几矣!”

王蒙听罢点头。殷浩默然,良久道,“我负朝廷重恩,相王又屈驾枉顾!今日之事,亦惟王尚书之法,然桓恐不退兵,则浩归山而已!”

王蒙赶紧道,“王尚书之法诚良法也!渊源既隐居八年,今急流勇进而到此,同僚与公卿,当拥右渊源,以御桓氏!”

于是相王司马昱按王彪之所教言语,写了一封亲笔信,命人送往姑孰军营。桓温看罢,不禁失色,向其大司马参军襄阳罗企生道,“人皆以为建康无人,今却想建康究竟如何!所用者谁哉?”

不日,桓温率军扬帆西上,晋廷解除了危机。相王司马昱大惊喜,然以谁都明白之道理,知道想法子对付桓温以北伐相胁刻不容缓,遂日夜与殷浩计谋,定下了来年北伐的计划,却苦于朝廷无兵无将,一时一筹莫展。

数月后,辽东鲜卑慕容部所建燕国大将慕容恪,以具装马骑兵,击擒了当世项羽冉闵;复乘战胜之威,一举击败盘踞青州多年之段部鲜卑,使燕国疆域成为北方最大。姚襄自上年为桓温所败,便率其部众转而向东,游荡于河淮间。是春慕容氏取青州与兖州大部,进向许、洛,姚襄乃渡淮东南行,抵达长江北岸。晋廷闻讯大惊,相王司马昱以穆帝名义,下令立刻戒严。姚襄恐慕容恪取许、洛之后便南下渡淮,则其必为鲜卑铁骑撵入长江不可!思前想后,他决定孤身秘赴建康,向朝中新晋掌权者名士殷浩解释并请罪,以求得晋廷庇佑。

殷浩正忧无兵无将,北伐无法开展,复因姚襄颇有名士风度,善于谈玄,两人清谈数日,竟惺惺相惜起来。殷浩便打定主意,仍以在江北之姚襄为北伐先锋,如此一可增加晋廷武力,另姚与桓温既有伊水之仇,亦可使桓稍稍知惧,不敢随意东下。

翌年,永和九年早春,慕容恪转而向西,以大军进向许昌、洛阳。洛阳晋军兵力寡弱,守城主将乃吴兴长城人陈佑,本是桓温荆州之将。上年桓取洛阳,不久即留少许兵力守城,便返旆江陵。后以洛阳防卫空虚,桓温上奏以陈佑为河南太守、冠军将军,使其率私属部曲,赴洛阳守城增援。此番战无不胜的慕容部具装马骑兵来袭,陈佑忙寄书桓温求援。桓温见信不复,亦不遣一兵一卒。陈佑无奈,乃上书朝廷求援。相王司马昱与公卿大抵皆以为旧都可弃,免得桓温以还都相胁,于是朝廷不发援兵粮草,惟下诏求贤赴援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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