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老兵饭店坐下，姜北方的老婆韩文蕾慌着张罗点菜。

几个人坐下，菜上来了，酒也斟上来，姜北方端着酒说道：“袁总， 我还是喊你袁总，我早就想着请你的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我住的是家属院临街的房子，当初在厂里的时候，大家都争这个房子，我觉得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我没有想到，你对办公室说，把那两间房子给我，那两间房子就在家属院门口，到厂里去也方便，正是厂医务室最需要的，说员工找我看病方便，这才给了我那两间房子。工厂破产后，我们两口子过得也一般，幸亏把那两间临街的房子租出去，这才能补贴家用，这次拆迁更好了，就是按照门面房给补偿的，你说，我们该怎么感谢你。”徐有才说：“那你绝对该请客，你该找个大饭店请袁总。”袁梁说：“我可没想这么多，我是从工厂的角度，从员工的角度考虑才给你的。你还想着呢，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姜北方说：“我一直想着呢，我们两口子一辈子忘不了，韩文蕾说了好几次请你了。”

马晓荷说：“你看，这差别这么大，刚才那个姓张的，嚣张地很，对我们撒的什么气。”

徐有才说：“张向东就是那样，谁会给他一般见识，他这次拆迁没有要房子，他要的是补偿，他又回老家住去了，结果他儿媳妇大吵大骂，不让他老两口在老家住，他还不是窝着火。”

袁梁说：“他这个火，可是窝的不轻，窝了十几年了，是从工厂破产的时候就窝的吧。”

韩文蕾说：“你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记着呢。袁总，不要在意，就当踩着了一堆臭狗屎，你反正有钱，你把踩屎的鞋扔掉，换双干净鞋。”

几个人笑起来，徐有才说：“人就是这样，吴侠跟着孩子走了，不在家属院住，朱卫彬说是看孙子去了，家属院的房子早卖了，经委主任杨国庆多少年都不敢回武城了，就你还是在家属院住着，你还是衣着光鲜、生活悠闲，有几个人心里不是滋味也正常。”

唐汉平说：“几年前，我到东鱼市买鱼，碰见了曾兆明、王建国，我们三个正说着话，曾兆明向那边一指，我往那边一看，吴侠正和他老伴在那边买鱼，看来是从孩子那里回到武城，买鱼买东西要到谁家串门。鱼贩已经称好了鱼，吴侠正拿出钱来递给鱼贩。已经几年没见，我就喊着吴厂长，就往那走，吴厂长扭头看见了我们，脸色一变，转身把钱放在口袋里，拉着他老伴就走。我又喊了两声，他两口子也没回头，急慌慌走了。曾兆明说，吴侠怕见他，他在车间发生过一次质量事故，不但罚款而且降了一级工资，他到吴侠办公室找他，和他吵了一架。曾经的车祸案，曾兆明也是重点怀疑对象。”

韩文蕾说：“你们扯那么多干啥，原来的几百家，到哪里住的都有。还是关心我们自己吧，这马上拆迁完了，还不知道住哪里呢。”

徐有才说：“大致的方案有了，一机厂的还是差不多集中回迁。无所谓了，一机厂曾经一两千人，这个大院五六百家，老工友回去住一起还不知道多少家呢，我反正和你们打声招呼，回迁后咱们还是住在一起。张向东那样的，一点不懂事，谁会把他当回事，他现在后悔死了，后悔没要房子，后悔补偿的少，还说就是补偿了，还不是被他儿媳妇把补偿款给要走。”

姜北方说：“那两排平房已经有拆倒的了，昨天我看见食堂的年大彬，坐在他那片被扒倒的房子上掉眼泪，他说，他也要的补偿，他要和儿子住一起了，他觉得儿子、儿媳妇虽然对他很好，但就是觉得不踏实，不如自己原来在厂里住着踏实，平房虽然简陋但住着就是舒服。”

徐有才说：“这个家属院确实该拆，但对于一机厂的人，尤其是年大彬那样在厂里住了三十多年的人来说，他们不舍，他们留恋，他们的根在这里。别说年大彬他们，卢建学、徐永华、吴蓓蓓，这几个还要回来住呢。还有那个早就从技术处调到建委质检站的康一，他后来竟然从我们家属院买了一间平房给他老父亲住，这次拆迁，他情愿多花钱也要了一套房子，他也要回来住。”

姜北方说：“我知道的还有好几个一机厂的人，他们在别的小区买了商品房，还说这里回迁后还是搬回来住。”

马晓荷笑着，看着袁梁：“你看你们的样子，一机厂破产十几年了，拉起呱来还是老样子，你们还和在厂里的时候一样，就不能轻松一些吗。我就不愿意回来住了，我们的回迁房就让家里的老人家住。”

徐有才说：“唉，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原来一机厂的人，几十年在这里，拉拉扯扯、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对有些人来说，他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这里好像就是他的根。”

吃完饭，唐汉平吆喝着不让走，就几个人打牌，徐有才则走了出去。一向的牌迷，怎么出去了呢，袁梁也跟了出去。

墙角处，徐有才点着了一支烟抽着，忽明忽暗的烟火中，脸色阴沉。

袁梁看着徐有才问道：“看着你怎么神色有点不对，和李盈盈吵架了？”徐有才说：“我哪是吵架了，我才不和李盈盈吵，我一看见她要吵架，我扭头就走，懒得理她。你还记得我说过和我争功的钱班长吗？上午，我新疆的战友打电话来，说是他死了。他昨天晚上开车，开着开着，靠在了路边，无声无息地死了，在路边停了好久，被旁边门店的老板看见，走过去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没了热乎气。”袁梁说：“逝者安息，这也太突然了吧。”徐有才说：“突发心脏病。想当年，要不是他，我就是二等功，我就会上军校。我复员回来了，他复员在乌鲁木齐，竟然被我们营长拉到了区政府开车去了，工作很惬意。我在乌鲁木齐几年，也许他是觉得亏欠我吧，经常到我那里玩，开车拉着我见新疆的战友，也算是又快活了几年。不管怎么说，他也参加过越战，也经历了战火的考验，他也是国家的功臣。”袁梁说：“即便当年没有评功，只要是上过战场的，都是国家的功臣。”徐有才说：“他是上了一天的班，下了班，开着自己的车死的，要是开着公车死，那也是因公殉职，也要给他开个追悼会，偏偏是办私事的时候死的，你说奇怪吧。”袁梁说：“也许就是该着如此，他要是清醒，他宁愿早死半个小时，死在工作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