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师从百宝袋中取出一粒赤红色的莲子,目中颇有心疼的意味,瞅一眼常海的脸色,鉴于当下情形,还是忍痛将莲子塞入杨欢口中,只片刻工夫,杨欢的头发开始脱落,脑袋上长出一朵圣洁的莲花,莲花如碗大,纯白无瑕,却似乎是依靠杨欢一身精血所衍生出来,仿佛只是那么一瞬,杨欢浑身气血枯败消散,只余下骷髅似的皮包骨头坐在原地,煞是骇人,莲花生长的过程说短也不短,足有半刻钟,杨欢丝毫没有流露过痛苦的神情,反而自始至终很是坦然平静,到死都没有挪动一下身子,这令周围的护卫们心中胆寒,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头上,而此时周遭空气里已经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莲花散出层层虚影弥漫开去,与千木阵渐渐融合,那些紫色圆柱缓缓消融,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消失殆尽,黑大师脸上颇为疲惫,掏出一粒黑乎乎丹药吞下去,就地打坐。
华服少年常海让跟着的那些仆从护卫将李府翻了一遍,确保再无一个活口遗留,回来时那个褐袍壮汉道:“李三槐夫妇在后头的小楼,属下赶去的时候已经死透了,府中共有仆从丫鬟一十六人,尽皆灭口,只是不见方才那用符篆的少年。”
“可曾找到李三槐的独女?”秦思远提醒道。
褐袍壮汉目光微动,回道:“不曾。”
常海点头,随即看向打坐的黑大师。
“大师,本公子此次南行是为朝廷宣旨,至于旁的事,我不希望被人知晓,那人跟本公子照了面,我希望黑大师能帮本公子料理干净。”
黑大师睁开双眼,眼中恢复了一些精神,站起来应承道:“贝子放心,小僧定要送那二人往登极乐。”
常海又嘱咐其余人:“你等都跟着黑大师去吧,本公子在此等候。”
“少主,属下还是留下来,您身边一个人不留,属下不太放心。”那褐袍壮汉说道,作为常海手下护卫的首领,他担负着保护主子安危的重任。
“周义统领且放宽心,老夫在此,定保贝子周全。”
周义心中不悦,面上却未露丝毫,抬头看一眼常海,见他并未反驳,也没有更改主意的打算,便躬身施礼。
借着纱窗透进来的阳光,常海把那锦盒拿出来仔细端详,一尾游鱼在水晶球一般的珠子里缓缓而动,如此神奇的东西只有存在于传说中的东海鲛人族,时至今日,鲛珠现世,但活着的鲛人,从没听人提起过,只是传闻这鲛珠神秘异常有种种玄妙,此刻托在手中,却除了新奇一些,也并没察觉有何神异。
常海觉得自己还是见识不够,或许黑大师这种修行之人会知道一些,左右不过是多等些时候,黑大师毕竟是云门宗高足,他可不信那乡野小子有用之不尽的符篆。
黑大师在追踪一事上确有独到之处,他率先出了炎阳寨,一路走走停停追到官道,眼见尘土喧嚣,路上人马轨迹错综叠乱,但凭着他对那乡野小子身上气息的追寻,此人定是来过此处,说不得便已经骑马远走了,那就不太好办。细加思量,他掏出一根引路香,在道旁拜了拜,点燃了,那股青烟先是直直升高,后来忽的向后折去,正指着开封城方向,黑大师面色一喜,心中暗道好个狡猾的小辈。
日头西斜,官道上人马尚有不少,山道上却罕有人迹,倦鸟归林,农人们也都早早归家,乡野间只有淡淡的薄雾,给夕阳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林方墨跟李碧云站在一棵环抱粗细梧桐树下喘息片刻,眼见城门遥遥在望,距离开封城不过四五里路,心中略定,这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追上,虽然怀里还有几张符篆,但他并不太能善加利用,万一符篆用尽,自己可就得任人宰割了。
喘过这口气,林方墨对着李碧云道:“李姑娘,咱们趁着天亮赶紧进城,找个客栈躲几天,之后咱们再商量何去何从。”
李碧云此刻惊魂未定,尚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伤里头,只是点头。
林方墨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自己脑袋,喊道:“糟了,光顾着逃命,包袱还在贵府上,我此刻身上一个铜板也无,李姑娘,你身上可带着盘缠吗?”
李碧云只顾将双目哭得通红。
“李姑娘。”林方墨又喊了几声,伸手按在她肩上摇晃两下,正思索着要不要再给她一巴掌。,
“嗯?什么盘缠?”
李碧云终于回过神来,林方墨稍稍松口气,随即又苦恼起来:“我没钱了,咱们进了城可该去哪里借宿呢?”
“我也不曾带着金银,以往出门,包裹盘缠都是秦伯打理张罗,我从不过问这些的。”
林方墨低声叹息,还秦伯呢,你怕是不知道你那秦伯的真面目,要是知道了,又该哭起来没完了。
林方墨琢磨着要不要将先前在花厅里的所见,以及自己是被秦伯捉住这些事告诉她,忽见李碧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摸出一根指长的金针,抬手打向头顶,随后便听一声喝骂。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偷袭你家老子。”随着声音响起,从头顶茂密的树冠里飘身落下一个瘦麻杆一样的汉子。
“是你!”那汉子与林方墨异口同声,语气里都带着几分意外。
那人正是当初在渡船上遇见的王氏双英之一,内中叫作王鹏的。
王鹏不顾林方墨的惊讶,转而质问李碧云:“兀那丫头,你平白无故怎的暗算于俺,幸亏老子睡得不沉,要不然这一世英名岂不是要葬送在你这根小小的绣花针上?”他一边嚷嚷一边将金针夹在手指之间举得高高的,以做证据。
“你不是埋伏在这里的?”李碧云有些心虚。
“埋伏?就凭你们两个,老子挥挥手就能打发,值当的打埋伏?”王鹏一脸不屑,仿佛埋伏他二人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
“那你为何躲在人头顶上?”
“老子喜欢在树上睡觉,怎的,碍着你们何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咦,不对,骂你们是狗不要紧,咱可不能当耗子。”
眼见他说话颠三倒四,李碧云虽想反驳,但一来自己确实理亏,二来此刻逃命要紧,看一眼林方墨,那小子也是一脸着急。
“既然是误会,所幸好汉不曾受伤,可否放我二人离去?”林方墨开口询问。
“你自去便是,老子又不曾拦着你们。”王鹏道。
林方墨面上一喜,李碧云也放下心来,俩人就要越过王鹏奔开封城而去。
“小辈,要往哪里去?”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林李二人面色大变,这声音可不陌生,正是先前被困在千木阵中的黑大师,转脸看去,黑大师身旁跟着那一群护卫,只是不见华服少年。
骤临大敌,林方墨忙掏出一张紫符持在身前,那黑大师眼角抽了抽,若不是这几张该死的神霄符篆,他堂堂云门宗四代首席大弟子何至于在常海面前屡次灰头土脸。
黑大师抬手就是一记黑炎,接着双手结印,身前凭空结印,在黑炎之后猛地一推,那黑炎顿时炸开,化成一只黑漆漆的恶虎扑向林方墨,方墨捏着紫符赶忙念咒,可是他心里早已露怯,慌乱中念了两遍都没念对,眼见黑炎所化恶虎扑到面前,李碧云仗剑挡在身前,运起全身劲气灌注剑身横着往前劈出去,那恶虎身躯淡了三分,此时李碧云被一股惊天的劲力撞得横飞出去,撞在树桩上,一时站不起来,而那恶虎余势未尽,林方墨亡魂大冒,心道吾命休矣,却觉一阵恶风扑面,身上并不疼痛,睁眼看时,却见黑大师面色不善,原来是林方墨身上最后一张护身青符救了他一命,林方墨此刻心中早已将当日那位逸龙真人感谢了万千遍,心中感佩莫名,忽然福至心灵将那法咒念对了,抬手往前一甩,紫符化成千木大阵将黑大师再次困住,倒是周围一众护卫原本就特意跟黑大师站得远些,见林方墨举动,纷纷躲开,倒是一个也没困住。
“小辈,有能耐你别用神霄派的符,看你家佛爷不把你打出屎来。”
出家人怎的出口如此粗鄙。林方墨心中鄙夷。
“周统领,这小子交给你们了,贫僧不信他手上符篆用不完。”黑大师放弃抵抗,就坐在阵中等那符篆的效力自行化尽,却将难题抛给周义等人。
“直娘贼,倒打的好算盘。”周义心中不忿,并未反驳,毕竟他们的任务是一样的,就是捉住眼前这俩年轻人,死活不论,但他确实也很为难,黑大师两次被对方的符阵困住,他们这些人虽然是武夫中的好手,可面对那神异的符篆却也有心无力,谁知道这貌不惊人的乡野小子怀里还有没有更多的符。
周义给身旁俩手下使个眼色,让二人先去探探虚实,那一高一矮的俩人颇为不愿,但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持刀的手都有些打颤。
这时,那王鹏却看见宝贝似的盯着林方墨,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你是神霄弟子?”
林方墨不知如何回答,自己虽然用的是神霄派的符,也数次与神霄派的人有所交集,但论起来,自己跟那神霄派可没啥关系,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才能让眼前人信服,王鹏却不管他心中所想,接着道:“不必回答,老子都懂,出门在外谨慎些是对的,不过咱们兄弟可不是那起子小人,听闻神霄掌教逸龙真人乐善好施,素有贤名,既然是他门下徒子徒孙有难处,咱们王氏双英一定要帮帮场子。”王鹏又转向黑大师等人,道,“兀那和尚,这俩娃娃有俺们王氏双英照着,你行个方便吧。”
黑大师气极,索性也不搭理,只是在那里盘膝打坐。
见对方人依旧不打算放弃,王鹏忽的抬头喊道:“老二,别他娘的装睡了,快下来帮忙,这群猴崽子不听劝啊,说不得咱们王氏双英今天要活动活动手脚,给他们长点记性。”
随着王鹏说话,又打树上飘然落下个人来,一样的瘦麻杆一般,面色焦黄,正是王伟。
“娘的,你才是老二,老子是老大。”
眼见二人又要如当日那般争吵不休,林方墨赶忙在一旁提醒:“二位好汉,还是先共同对敌为好。”
“不错,咱们的事容后再说,先打发了这些个猴崽子。”王鹏果断终结先前的争论。
周义隐约觉得在哪听过王氏双英的名头,只是自己常年在贝子府上,江湖事已经不那么灵通,只是觉得眼前这俩人不太好对付,便道:“你还有帮手?”
王鹏不屑的瞥他一眼:“咱们兄弟二人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打你们两个是咱们兄弟二人,打你们十个依旧是咱们兄弟二人,便是面对千军万马,咱们兄弟二人也不惧。”
去他娘的千军万马,真要有千军万马,你俩只有被踩成肉泥的份,周义心中鄙夷,“你二人与这两个小辈相识?”
“以前不相识,现在嘛,算是认识了。”王鹏道。
“既是萍水相逢,我劝二人莫管闲事,别惹了不该惹的人,将来追悔莫及。”
“哟呵,你当咱们兄弟是被吓大的不成,老子今天倒是要看看,能惹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又对林方墨道:“娃娃,不必忧心,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带不走你二人。”他一顿,又道,“还有符吗?多给他来几道。”
林方墨前时听得心中一振,听到后头这句,一时也有些错愕,但他属实没有第三道落木符,只得微微摇头。
“那也不怕,你且退后,看看咱们王氏兄弟的本事。”说着将外衣闪掉,从腰间解下一根蛇骨鞭,再看王伟也是这般,两个人,两条鞭,赫然一股威势荡漾而出。
周义见先前派去试探那二人踟蹰不前,便也顾不得江湖规矩,完成少主交代的任务要紧,招呼众人一拥而上,霎时将四人围在中间,那十余个护卫都是好手,使的是常海府上配发统一制式的长腰刀,唯独周义是一根金灿灿铜棍,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王氏兄弟武艺超群,但在众人围攻之下,又要顾及林李二人,也只勉强打个平手,倒是李碧云抽空打出金针,已有两个护卫伤在她手上,王伟见情形不嘉,抽空一把将林方墨提起来丢向圈外,随即依样再把李碧云丢出去。
“点子硬,你俩还不快跑。”王鹏喝道。
林方墨虽是仓促间被丢了出来,却因王伟使的一股巧劲,他这才得以安稳着地,听见王鹏叫他先跑,当下有些犹豫,虽然留下也是累赘,但对方毕竟是仗义出手,此刻还被困在人群之中,自己先跑了,说不过去,总觉得有愧圣人书训教诲。
王鹏见二人并未离去,心中了然,当即催促:“咱们兄弟不碍事,你们快些去开封城,西城闹市区里找咱们师父,就说他的宝贝徒弟被人欺负了,快些来找场子。”
“你师父?我们也不认识啊。”林方墨高喊。
“你只去西城闹市里找一个杀猪匠郑屠户,便能找到。”
林方墨无暇多想,抽出两张紫符来,一张拍在自己身上,一张拍在李碧云身上,两人身上顿起一阵霞光,一阵风般远去了,王氏兄弟与那些护卫同时愣了片刻,周义一行人只以为又是一座困阵,慌忙要躲,王氏二人却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小子不地道,怎的身上还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