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假思索道:“麦伯森精神趋于正常,不过似乎也失忆了,而且和人交流显得反应迟钝。至于其他人,他们的神智仍不清楚。该我了,你记起来了什么?”
“日记里提到的哀鸣。”
“那只没壳的蜗牛呢?”
“我没印象,我只记得哀鸣。”珍妮丝说,“每个人听到的哀鸣都有所不同,似乎都是我们心底讨厌的声音,和日记里记载的一样,确实有哀鸣。接下来我可以连续问两个问题。”
王欣点点头。
“麦伯森有说过其他的吗,类似于阴影?”她解释说,“日记的最后提到了河里似乎有阴影闪过,读到此处时,我总觉得麦伯森他们的状况离不开这个阴影的影响。”
“你现在是站在局长助理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王欣笑了笑,又很快收回笑容,“额……这算是玩笑,不是问题。麦伯森没提到过阴影,我会让询问人员留意,必要时给予相关提示。”
“另一个问题,我可以接受监禁,但能不能也给我出去活动的时间?”
“三天后给你答复,我尽量会为你争取在总局天台或是停车场活动的机会。不过如果出去,你恐怕要接受许多陌生人的好奇目光。”
“与我快憋死相比,那无所谓。”
“轮到我了。”
“我没有想问的了。”珍妮丝打断道,“所以你爱问就问吧,算是对你为我争取活动时间提前给出的答谢。”
王欣点点头,说:“谢谢。听到哀鸣后,你们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其他人,光说我的感受……就只是煎熬,备受煎熬!”
“哀鸣有影响你们的精神吗?”
“具体我不记得,但我猜恐怕是有。在那种地方,哪怕只是吵得我们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好,都能给我们带来影响。”
“你在地面上做过梦吗?”
“不清楚。”
“对于格蕾丝,你记得多少?”
“格蕾丝·蒙娜·康纳利吗?她是我妹妹。”珍妮丝的语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们性格不合,即便是小时候也很少在一起玩。好像在几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里,姐姐与妹妹之间关系不合的占比很大,最好的应该是姐弟或者兄妹。”
王欣对珍妮丝的推断没兴趣,继续问:“蒙娜呢?”
“蒙娜是我妹妹的中间名,我刚才说了。”珍妮丝说,“我知道你想问的是日记里的蒙娜,我也说过,我不记得。关于黛西、巫清华、日记主人公和蒙娜之间在小溪旁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我一直怀疑日记是编造的。若是真要我猜测,我会觉得蒙娜不是人,她是主人公疯了之后编造出的人物,是主人公为自己的错误行为所捏造的借口。就像你杀了人后,在法官与评审团面前装疯卖傻,辩驳说不是自己杀的,罪魁祸首是蛊惑自己的恶魔,一切的惨剧都来自于恶魔的低语一样。”
“借口。”王欣写下这个词语,嘴里一直嘟囔着,“我不会杀人。”
“你应该杀过人。”
他抬起头与珍妮丝对视在一起,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他也应该猜到对方能看到这种情感。
“我说错了吗?没有吧?在灾难之初,不少人都间接或直接地杀过人,你肯定也是,就是不知道是间接还是直接。”
“我没必要回答你,你已经退出了一问一答的环节。”
“那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珍妮丝用炫耀的语气说,“不费吹灰之力。”
“随你去猜。”王欣试图将话锋转到别的问题上,“你前往地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你之前从事的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一个是为了寻找你的妹妹格蕾丝,我想知道哪方面的比重大一些?”
“你是从日记里推测出的我的目的?”
“这点我们已经和你的组织证实过了。”
“我的组织。”王欣觉得珍妮丝的每一次重复都带有讽刺的意味,“都有吧,我或许有一个喜欢摇摆的性格,做一件事之前总会给自己找个理由。这两件事情算是相辅相成,不然少一个都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前往地面。”
摇摆的性格。王欣写下这句话时想到了日记的开篇:一个擅长在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之间摇摆不定的人。他在自己写下的句子结尾添加了一个问号,把原本的句号涂抹成黑色的实心圆。
“关于勘察经历,你最后的记忆是在什么时候?”
“不确定,我能想到的可能是哀鸣声。”
“第一次的哀鸣声出现在哪里?”
“黑夜里。”
这不是答案。
“你们当时住在哪?周围有什么景色?”
“住在帐篷里。周围有草和树,还有军绿色的帐篷。”
“你记得你们一路上居住的帐篷吗,记得第一和第二研究所的样子吗,记得那架坠落的直升机吗,记得原本的任务里还涉及到第三研究所吗?”王欣失去了耐心,直接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记得城市什么样子吗,记得斯科特一家吗,那家美术馆,以及你们在美术馆门前的合照,麦伯森和约翰在天文望远镜旁的照片?”
“不记得。”她的回答干脆而让人失望,“我说过很多遍,我对那段时期的经历有过短期失忆。”
得到答案之后,王欣认为询问不会再有什么进展,终止谈话之前,他从手里的资料中抽出一摞照片。他原本是想把这些照片都给珍妮丝辨认的,可当把所有照片全都拿出来后,他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从中抽出两张。随后站起身,走到珍妮丝床前。
“这是你们的合照,以及约翰和麦伯森在天文望远镜旁的照片,送给你。”他递给珍妮丝,打算说完就转身离开,“如果你记起来,你会怀念那段日子吗?”
“我认为不会。”
干脆的回答。
珍妮丝回答完接过照片,没有先看照片,而是问王欣:“还记得你刚才跟我说会为我找几本书来吗?能不能给我看看关于基因计划的信息。”没等王欣提出疑问,珍妮丝就做出了解释,“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接收过得,有关外界的信息,我很好奇。除此以外,我也不想被某天出现在面前的,长着翅膀的家伙吓一大跳。”
王欣同意了她的请求,随后走出房间,在门被看守关上的前一刻转身看了她一眼。珍妮丝的样貌远比几个月前憔悴,十分符合他对精神创伤者的想象。
他把身上的全部物品拿在手里,剩下的照片放在材料的最上面,第一张照片正是源自黛西的相机——白沙上的海豚。
王欣看着照片上的那只眼睛,无论再看多少次,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因为在照片上的一定不是海豚的眼睛,那里面有人才有的情感,是一个活生生的,心怀不甘与悔恨的人的眼神。
经看守提醒,他才回过神,然后穿过几道例行检查。
从顶楼走向一楼道路上,他开始在大脑里整理头绪:关涛与麦伯森的每日报告与日记中的客观内容基本吻合,但三者中任何一者的真实性却都无从考量;两次询问后,日记里的主观内容依旧无法辨别;目前看来,唯一真正清醒的成员似乎的确失忆;日记的字迹不属于队伍中任何一位成员,凭空出现的日记,或是梦游中写下的胡言乱语……
现在的珍妮丝是否还是珍妮丝。所有的问题都最终停留在这个问题上。王欣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仰起头在回忆中默默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身朝原路返回。
他想到日记里常提到“我”已逐渐不具备回忆的能力,曾经的记忆哪怕是一些零星的碎片都很难拼凑出来。但当下的珍妮丝只提到自己有过短期失忆,并未提过能否回忆起从前。而且刚才问到格蕾丝,她的相关回答显得格外简洁。
寥寥数语,并迅速转移话锋,是无意的,还是故意为之?
王欣责怪自己的疏忽,并一边思考珍妮丝有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一边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