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永乐揪心的样子,臣子们如芒刺在背,早都跪下来一起请罪。方宾泣道:“皇上, 丘福轻敌冒进,损兵折将,如何处置,有国法在。我等忝在部院,不能为皇上分忧,也是有罪,请皇上责罚。”
杨荣说:“皇上万金之尊,千万保重,臣千人、万人,不抵陛下一人。本雅失里小丑, 竟敢抗拒天兵?皇上,调英国公张辅北上,数月间必破此贼。”
众人七嘴八舌,有骂丘福的,有解劝的,有出主意的,直说到不说了,跪到了两腿发 麻。永乐也不睬,眼见着他的面色由红到紫,由紫变绿,而后在御座上一动不动,只有颌下长髯一直抖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粗重地喘了一大口气,似是从冻僵里蠕活过来。从暴怒中清醒, 面色幽暗,颓然地对着众人,又像是自言自语:“过去见阵,他是那样勇猛,突入敌阵时没有过丁点犹豫,浑身的刀伤、箭伤谁看了都心疼、都敬佩。战后论功时,他总是躲得远 远的。朕认为,丘福是个帅才啊!想不到,—个堂堂的国公,朕的股肱之臣,朕的左膀右 臂,指挥起千军万马来竟如此无能,如此误国。丧师辱君不说,本雅失里、阿鲁台的些许 小计都看不出,我天朝大国的统军大帅如此低能,岂不让偏僻之蛮夷笑掉大牙,朕又何以 服天下?”
他越说越激动,不能自抑。众人低着头默不作声,也不知该怎样解劝了,连一向善言的杨荣一时也江郎才尽,干听着,插不上嘴。众人已跪得两腿不能动弹,忍着,再忍着, 皇上把话说出来,心里兴许就敞亮了。
“古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丘福不但把朕的十万精兵断送了,也把朕的几员大将断送了。那李远出奇应变,火真振臂吓退敌兵,还有王聪、王忠……”
随皇上北来的部院大臣已陆续到齐,陆续跪到了武英殿。丘福战败的消息早不胫而走, 一听说十万精兵战殁,着实都吓了一跳,下一步会怎样,鞑靼会打过来吗?不好说。事情紧急,不知皇上会有什么差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聚到了宫里,等待皇上旨意。
永乐讲完了,殿内又是死一样寂静。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劝皇上养好精
神,愤怒和匆忙中最不宜做出决断啊!所以,杨荣率先打破沉寂:“皇上龙体系着国家和 万千黎民安危,乞请陛下息雷霆万钧之怒,怒气伤身不说,还易使人偏执;再者,薛禄只是一面之词,这样重大的事,边关的甘肃、宁夏也该有折子到了。”
“自己去看吧!”永乐怒气未消,顺手把折子甩了过去。杨荣一目十行,边看边说道: “丘福轻敌冒进,失我精锐,人虽死了,罪不可赦。然当务之急,一则望陛下从速降旨, 调动军马充实边关,急敕边将严兵以待,防本雅失里及别部乘势来攻;二则事已如此,皇 上万金之体,切不可忧愤过度,伤了身子。”
许久,永乐才叹息道:“这个一向不争功名、关键时候却刚愎自用的人,是朕看走了眼,用人失误致败啊!当年我太祖皇帝,高居九重,中山王、开平王等大将何等倚重,开国建功,名垂青史;而朕的大将张玉、朱能一个个竟弃朕而去,那朱能何等年轻,有勇有 谋,竟早早地殁了。看来,朕是远逊于太祖,再没有垂拱而治的福分了,朕命里就该是大 漠征尘里滚爬的……”
永乐从悲恸和愤怒中醒过来,迅即调京军充实西北边镇,又令薛禄回家疗伤,战况进一步清晰后,三法司议丘福等人之罪。最后,丘福罪大夺爵,全家流徙海南;火真、王忠 因劝阻不力夺爵;赠李远、王聪两个力谏的将军为莒国公、漳国公。
是薛禄自幼练就的遁身武功又一次救了他自己。靖难的时候,他曾被朝廷勇将平安擒 获,押解途中用了遁身法挣脱了绳索逃了出来。这次,他也因力竭和丘福等人先后被擒, 敌兵捆他的时候他故意鼓着气膨大了身子,乘敌不备时用缩骨法脱去了绳子,杀了敌兵, 日夜兼程逃了回来,才有了皇宫里哭诉的那一幕。
想着方才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再想想去年那个狼狈不堪的薛禄,永乐充满了用人失误的自责。那时,若是资历和威望都不如丘福的李远任了大将军,也不会有今日的满地白骨啊!
永乐回到大帐时,几员大将已在议论着敌兵的意图,众人给皇上行礼后,永乐示意大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