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至距都城最近的城镇时,镇国将军深知无路可退,就召集还剩下的士兵们围守城楼,不让裕王的兵马过去。
裕王在行军途中,在西南地区不断征兵,比起朝廷的强制征兵好太多。一些人一看,裕王都快打到京城了,要变天了,投奔裕王的也越来越多。
当然,也有不少投奔封长诀的,毕竟水淹一战把他名头打响了,禄王、陇西郡王又全力支持他。
不仅如此,余下造反的两王也在南部偏远地区征集兵力北上。
在百姓看来,这世道已经乱套了,藩王动乱、武装割据……朝廷无休止的征兵也使得一些偏僻地区百姓暴乱。
朝廷得知裕王要打上京的消息,乱成一锅粥,官员们慌慌张张地在殿堂闹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小皇帝在皇位上被他们吵得头大,无助地转身看王座后纱帘里的女人。
“诸位爱卿,肃静。”
“敌军还未在京城脚下,你们就自乱阵脚,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太后出声打断朝廷闹哄哄的场面,她花容冷色,凤眸横扫座下官员,最终落在身着官服的裴问礼身上。
这人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淡然处之。
她视线像触丝一样一点点收回,轻声叹气,随着反军离京城越来越近,她也私下问过裴问礼一次,到底有无应对之策。
那是一个春日,御花园百花盛开,宫中举办春宴。他站在花海中,低头温柔地用视线抚过娇嫩的花瓣,似乎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堇,此地并无外人,我不是太后,你不是尚书,今日站在这的只是裴家人。我问你,倘若大军压境,你有何对策。”
“你知道,我好不容易坐上这个掌权的位置,裴家好不容易站在今日的高度,难道就因一个藩王而颠覆吗?”
“你我难道不想更自在地在世上活着吗?”
句句刺耳。
自在地在世上活着。
但是太后始终看不透裴问礼,她以为他是尝到权力的味道就舍不得丢弃的世俗人,但后者真正所追求的自在活着,是和他所爱之人执手归隐山田。
“太后娘娘,日月晖于外,其贼在于内。谨备其所憎,而祸在于所爱。”裴问礼眸色微沉,看着眼前身着深色凤装的女人,缓慢开口,“权力在手中待久了,觉得全天下都是你的掌中之物?你别忘了,我和你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别把我也看成你的傀儡。”
“什么?!”太后柳眉倒竖,不喜他的语气。
“我给你铺好了退路,走不走,是你的事。除此之外,你无权过问,我也无可奉告。”
那日是他们利用关系的破裂,今后她也没再问过裴问礼了。
她再一抬眼,眼眸里透露着不甘心。这位置她都没坐热,太后的手细细抚摸过宝座上的雕花纹路,陡然抓紧。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下朝后,忧虑满满的官员们见裴问礼单影形只,犹豫片刻,咬咬牙跟上去,鼓起勇气堵住他前行的道路。
他们先是行礼问好,裴问礼微微颔首,接着就听到为首的官员说道:“裴大人,你难道就干看着江山沦陷吗?世人皆道你‘渊渟岳峙,沂水春风’,你熟读圣贤书,算透半边天,怎么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
裴问礼神情无动于衷,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敌军压城,的确很紧迫,他能理解这些人的焦急恐惧。
这些日来裴府问询的人比过节送礼的还多,只是他没有像过节送礼一样拦他们,而是将他们请了进来。
裴问礼多心淡薄,他简单地挑选焚香,熏烟飘散在空中,透过白烟所有来问话的人都显露出原有的样子。
借国家大义逼他想法子的,大难当头想苟且偷安的,一言不合就抓着芝麻大点事辱骂他的……层出不穷。
但更多的还是抨击他在世道人眼里的样子。
“你们不也是才子吗,一人智谋短,众人智谋短,没听过?”裴问礼语气不掩嘲讽,他冷笑一声,都能猜到他们下一句要说什么,头也不回就走了。
“哼,什么探花郎,不过就那样!”
“连他都没主意,我们完了……”
“好啊,等着瞧,我们想出法子,你就让出尚书之位!”
“……”
他就静静地走在宫道上,长赢末尾的蝉声呕哑嘲哳,树影庞大密集,遮挡一半炎热。
一年、两年、三年……
同他的姑姑那般,他也不知被宫墙庙宇困了多少年。阳春为序,仰落惊鸿。朱夏执续,俯引渊鱼。商秋点睛,久观霜叶。清冬至末,云卷云舒。
他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走过春秋,也熬过夏冬。若有幸能走出宫墙,他是真的想离开皇城,去看不被拘束的世间,去骑马和封长诀看花观云。
快了,一切都要安定下来了。
恍惚间,他好像在宫道尽头看见穿着红装的少年,朝他用力挥着手。
熏风解愠,裴问礼如是想,脚下不自觉地往前走,想靠近臆想中的男人。
他幻想着,和封长诀肩并肩,又或是手牵手走过宫道,走出皇城。封长诀脚程快,总是比他快半步,拉着他往巫山沧海走。
“去哪?”
“去看外边的世间吗?”
裴问礼轻声问,他知道身旁的人不会回话,也知道自己臆想犯了好些年,从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开始,他就不对劲了。
但是被牵住的手力度加大了,就足够让他安下心。
“好,你去哪我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