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眼看到了百花盛会日子。
偌大的江宁城可谓热闹非凡,闹出了两个大动静。
随着江宁盐商集体大放食盐,盐价如同跳水一般,百姓们得了实惠,走私盐的利润骤降,以致于盐商与私盐贩子的矛盾到了冰点。
这让在江宁逗留多日,想要一展拳脚向翟通天证明自己能力的翟荣头疼不已,私盐贩子若安抚不住,稍有差池便会演化成一场流血冲突,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翟荣只能灰溜溜的回到扬州府,窝在淮帮继续做一个无能的二世祖。
官府也不比翟荣轻快,民情恶化,治安不稳,江宁各县出面协调无果,知府薛安国在连发三道令箭催促翟通天收手,重新稳住盐市提振民心的同时,又约谈翟荣,希望他将江宁的私盐贩子势力尽数撤出。
就在两方角力之时,以张家为首的江宁盐商居然煽动上千百姓聚集在江宁府门前,声讨官府,要求严打私盐。然而,令薛安国和翟荣都未曾料想事态已经失控,私盐贩子为利铤而走险,纠结一群势力持械围堵盐商。
江宁府门前,一场流血的械斗骇然发生。让人费解的是,直到械斗结束,官兵才姗姗来迟,抓了几个头目草草了事,留下一地鸡毛。
而夹处于江宁县与上元县之间的秦淮河地段,却是另一番景象。
以艳群芳为中心,两岸数条街坊,酒楼、茶馆、勾栏妓院皆是高朋满座,人气火爆非同一般。
全国各地的富商豪绅,尤以江浙两地为最,皆在近日云集。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也不在少数,河边、茶楼、酒肆时有文人才子吟诗作赋,抒发对即将参加百花盛会比拼的心仪娘子的倾慕之情。
秦淮河的八街十坊一十二巷繁华无两,此等盛况总算是给心中压着大石的知府薛安国宽慰少许,对艳群芳赞赏有加。
艳群芳的杨妈妈俨然有成为大炎国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风月名鸨。
这一日,南城的一处宅院门前,一辆马车驶离。
阿四关门回到院中的凉亭里,将请柬随意丢在桌上。
“你不打算看看嚒?”第五司命放下一本武学典籍,抿了一口茶。
“一个妓院要办慈善晚宴,老鸨子派人给我送请柬,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嚒?”
阿四端起第五司命用过的茶盏,将剩余茶汤饮尽,随后嘀咕道:还真有些小瞧了杨妈妈,连江宁县捕头都没能查到我的落脚处,她却不费吹灰之力。难怪艳群芳能承办百花盛会,杨妈妈的背景恐怕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第五司命早就习惯了阿四的随性,瞧了一眼见底的茶盏,也不羞恼,反而又添了一盏茶,又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不愿去,那不去便是。”
第五司命浅浅一笑,匆匆与阿四对了一眼,随后又聚精会神的看起书来。
“这不好吧,毕竟那杨妈妈与我有些交情。祸水,要不你随我一起去凑凑热闹?”
阿四瞥了一眼石桌上的那份请柬,嘬了嘬牙花子。杨妈妈向来势利,以前一直瞧不起我,此番给我送请柬,莫不是看重我那借来的身份?
转念一想,之前替她解了围,一顿酒席也不算白吃她的。
第五司命专心读书,一手比划着的武学招式,对他的事毫无兴趣。
阿四有些无奈,夺下第五司命手中的书籍,一张笑脸探了出去,说道:“祸水,你可知道法自然,万般武学之道,皆离不来经世体会四字。整日在家读书,能读出个什么武学门道来。”
阿四将栖霞山真龙道人与了禅大师博弈时所听来的话,胡乱编扯劝说第五司命。
“小贼,你知道的,我不喜热闹。”
有些人需要借助先贤总结的道来明悟己身,知行合一,而有些人的修行经世体悟更为合适,在第五司命看来,阿四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见阿四兴致有些乏然,第五司命又鬼使神差的补了一句“今日不行,书中还有几处不明,明日或许可陪你出去走走。”
第五司命莞尔一笑,如盛开的桃花。
阿四像是磕了春药似的,神魂都快跳出体外。辣块妈妈的,祸水就是祸水,这一笑,世间有几人能招架得住。
“祸水,大丈夫一言……嗯,咱们说定了。”
阿四拿起桌上那张请柬,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第五司命拿起茶盏,望着阿四此前唇角碰过的地方,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却又浮现出难得的异样。她与阿四虽然遭遇不同,却命运相似,原本可走同样的道,可阿四别有机缘,走上了另外一条道,前途如何尚不得而知。
“但愿那位前辈所言不虚。”
第五司命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收拾好心情,抿了一口茶,目光又回到了书本之上。
※※※※
到了艳群芳,阿四没有走正门,绕墙到了后院,推门时才发现这门上了锁。
前楼大排筵席,后院二十好几个丫鬟伙计忙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影掠墙而入。
厨房里,七八个灶台火焰腾舞,铁锅翻炒声不绝于耳,扑鼻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奶奶个熊的,老腰都快断了。”
刚出锅的菜让人食指大动,伙计咽了口口水。
后院人来人往,阿四正愁怎么混到前楼去,见伙计端着食盒走出厨房,心下一喜,计上心头。
匆匆行色,上前一把从伙计手里接过食盘,催促道:“杨妈妈又在催了,让大师傅们都抓点紧吧。”
为了应对百花盛会,杨妈妈从扬州、淮南、浙东请了好些个大师傅,人多眼杂,伙计毫不起疑。
“催催催,就知道催。工钱没见着几个,催命倒是勤快得很。”
伙计啐了口唾沫,看都不看阿四一眼,嘟囔两句,转身便又进了后厨。
“嘿,各位爷,前面催得紧,拜求爷们手上的活帮忙抓抓紧。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尽管吩咐……”
好狗的伙计!
阿四情不自禁要给伙计比个大拇指。
艳群芳临街而立的是一幢会宾楼,后面则是四进的院子,十步一景,廊腰缦回,轩阁小楼藏于景中,幽静雅致,非达官贵人不得使用,可想而知其宏伟壮观程度丝毫不弱于当朝二、三品大官的府邸园子。
这也是艳群芳能稳居十里秦淮勾栏瓦舍行当里翘楚的重要原因之一。
若是寻常人来,兴许还会迷了路,但对阿四而言,却是轻车熟路。
没过一会儿工夫,阿四来到了前院。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与一群趾高气扬的人进了内宅。
“那不是周扒皮嚒,十年不见,还是这么欠揍。”
阿四一眼认出,前面领路的中年男子正是江宁县知县周怀忠。
周怀忠能被江宁县的老百姓送以“周扒皮”的亲切称号,全因此人无利不起早的主,为了蝇头小利,都可在县衙公堂之上,颠倒黑白,不分是非。
“周扒皮这般谄媚逢迎,那些人肯定非富即贵。”
阿四心下好奇周怀忠要搞些什么名堂,但见门口有几个持刀壮汉把守,便打消了心中念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去找凌谣姐吧。
会宾楼大堂人声鼎沸,阿四不动声色地上了三楼,他记得东厢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是凌谣居住的。
只不过,刚往东厢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当年离开江宁时,凌谣姐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官人(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如今成为炙手可热的花魁人选,杨妈妈就算再小气,总该将兰香小筑给让出来了吧。
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兰香小筑,阿四左右瞧了一眼,推门闪了进去。
好巧不巧,与一鹅黄女子撞了个满怀。
“啊——”
女子大惊失色,张口便叫,阿四连忙捂住对方的嘴。
“别叫,我不是坏人。”
女子惊恐地盯着阿四,“唔唔”,想要挣脱开。
好色无耻的,玩完不给钱的臭男人见得多了,但偷摸进姑娘房间里,意图不轨的淫贼还是头一次见。
不是坏人,哼,那些做贼行凶的进了官府大堂的,哪个不说自己是冤枉。
要是信了你这小贼的话,那母猪都得上树咧。
女子眼神里哪有半点相信的意思,阿四也是无奈,好言说道:“你不叫,我就松开你。”
女子点头如捣蒜,阿四刚一松手,女子立马想要冲出去,大声喊道:“快来……”
“小娘子,你这么搞也忒没诚信了。再叫,看我不扒光你的衣裳,也好让外边那些嫖客们瞧瞧小娘子的玉体!”
阿四故作凶相,女子不敢再动弹,眼泪汪汪,甚是可怜。
“憋回去!”
女子闭上眼睛,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心想完了,我在艳群芳苦守了十六年的清白,就要被这该死的淫贼给糟蹋了。
阿四松开手,女子睫毛动了动,仍不敢睁眼,像根木头似的杵着。
“咦,这小娘子倒有点像小婵。”
阿四越瞧越觉得眼前这小娘子与凌谣身边的小丫头秋婵有六七分相似,试探着问:“小鼻涕虫?”
女子闻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四,眼睛一眨不眨,渐渐泛红。
小鼻涕虫,多么亲切的称呼,已经有十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秋婵记不清多少个深夜从梦中惊醒,窗外的月亮明亮刺眼,但那个瘦弱的身影却是不在。
她多么希望那人能出现在窗前,再叫她一声小鼻涕虫,说着街上的一点都不有趣的事逗她开心。
阿四喜上眉梢,说道:“真的是你!”
“臭阿四,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姐姐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秋婵扑到阿四怀里痛哭,激动的手臂都在细微地颤抖。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嚒。”
秋婵胸前两团柔软不小,阿四被搂得紧紧的,也不好动弹,暗自苦笑:
小鼻涕虫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