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岳峰的医馆在南边,是处景色幽静之所,韶雪来时药童们正忙碌的整理药材,侍从眼瞧着韶雪衣着华丽,虽不认得却还是毕恭毕敬的迎了上来,韶雪说明来意后侍从惶恐道,“陆大人去海华峰给王妃娘娘看诊去了,许是要贵人多等些时候”。
“海华峰?”韶雪重复着这三个字,那是薄奚王妃所居之处,很小时候她常常去,那里算是整个穷桑最富丽堂皇之处,宫殿外廊柱上镶嵌着水晶,不论白天或者夜晚都熠熠生辉,东边有水直通大海,火红的珊瑚林像是大海的王冠高贵美丽的矗立,她记得最清楚是空气里吹来的风都是香甜的,那时她问母亲为什么惜云峰不是这样的,母亲面色沉静,仿佛对周围的美丽熟视无睹。
姐姐告诉她穷桑的其他部族都是以军队、征战闻名,只有薄奚氏他们的氏族有着全神族最庞大的财富,饶是高阳氏统领神族多年累积的财富也是不足其半分之多,那时她便很羡慕高阳明安可以很轻易得到世间的任何珍宝,现下回想起来不由得觉着好笑,韶雪笑着摇摇头。
“既然陆大人不在,那我便下次再来”,韶雪客气的向侍从颔首,取道后山往嬿婉楼去。
未至嬿婉楼,远远便看见一长队宫人捧着各式各样的盒子立在宫门口,嬑正与领头宫人交涉些什么,她看见韶雪便握着她的手道,“你可算回来了,薄奚王妃遣秋华姑姑送来好些物件,说是明日为你举办个接风宴,欲询问你意下如何”?
韶雪看着嬑背对着那行宫人拼命朝她眨眼睛,她脸上出现一抹疑惑,嬑着急的攥紧她的手,忽然只听得秋华开口道,“想来王姬离家太久忘记了,王妃是海华峰的主子,王姬小时候还常来玩,奴婢记得您最喜吃宫里的灯芯酥,自您走失后,王妃也是念了您好久,如今见着您平安回来,王妃都高兴的掉眼泪了,便遣了奴婢送来好些东西”。
韶雪皱眉好似沉思起来,秋华直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忽而见其惶恐起来,松开高阳嬑的手便往那些盒子里看去,秋华眼里快速闪过一丝轻蔑,上前与她介绍道,“这是如意碧霞广袖罗衣,这是落漈粉晶头面,这是各类灵果,王妃不知晓您灵力是何种只得每类都送来些,还有这个,这是乌玛雪山的聚灵草,有筑基聚灵之效,弥补先天灵力不足之功,便是在神族也算稀罕之物”。
韶雪伸手拿出盒子里散发寒光的三瓣草,瞬觉有源源不断的的暖意顺着指尖涌来,虽说叶子长得细长黝黑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物,看来薄奚氏是铁了心要她应了明日之宴,随即恋恋不舍的放下聚灵草,脸含笑意握着秋华的手道,“王妃娘娘这般好,我是晚辈该主动向长辈问安行礼的,烦请姑姑替我向王妃赔个歉意,明日我定去向王妃请罪问安,请王妃大量恕小辈不懂礼数”。
秋华心下窃喜,却不动声色抽出手来,当即行礼道,“王姬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娘娘惦念着您呢,哪会问罪于您,如此,奴便早些回去复命,好遣宫人准备王姬明日的接风宴”。
韶雪也朝秋华施礼道,“劳烦姑姑跑一趟了”。
一行人缓缓远行都不见了身影,高阳嬑方开口道,“其实你不答应也无妨,薄奚氏虽猖狂但也不会明着与我们过不去”。
“阿姐说的是,他们不会明着对我们下手,可是你看母亲的失踪、大哥被囚禁,还有我,哪一样不是暗箭难防”,韶雪垂下双眸,只听得声音沉闷异常。
高阳嬑仰头望着那渐明的群星,不知何时起,日月星辰四时气候运行混乱,神族内争不断,人间生灵涂炭,战争与灾祸肆虐,沉默良久只听她道,“阿雪说的是,有些事确实不是我们退一步对方也会退一步的,你想去便去吧,凡事有我和大哥,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张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生生咽了下去,抬手摸了摸韶雪的后背便先转身回去了。
都说嬿婉楼是整个穷桑最佳观星的之处,可她觉着高处却空旷、寒冷的很,也不知母亲为何那般喜欢,想来看得远心便也辽阔起来,这几日她总是梦见母亲,她记得她的声音却如何也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溢满悲怆之色,忽而又梦到大哥浑身带着锁链,浑身上下被磋磨的深可见骨,韶雪倚靠着围栏久久而坐,便是隰无不知何时站她身旁都未曾察觉。
夜风微凉带着他的声音吹进韶雪的耳朵,“你这般坐着若是有心害你之人,跌落下去可如何是好?”
韶雪转头,神色上仍染了些冷意道,“不会,这里怎么会有惜云峰高”,语毕却未曾解释其中之意,继续道,“你来此做什么?”
隰无走到她身侧,眸光看向远处,与常人无二,“白日的时候眼前还有些模糊的光影,到了晚上确实暗沉一片,黑夜漫长,这里我只识得你,无聊来寻你说说话”,言毕,顿了几息又听得他说,“我只识得你一人,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韶雪嗤笑一声,“你是觉着穷桑这潭水浑,我不好活下去?”
隰无未言语,只是微微侧头双眸看着她,只听她说,“是啊,我离开这里太久,周身也没有灵力,比起神族确实更像是人族”。
“那你千方百计来穷桑所为何事?我这连灵力都没有的神族于你有何用处?”她内心终是不平静的。
只听隰无轻笑一声,面色却是冷沉如水,“我同你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个氏族部落,他们的王管辖的领地风调雨顺,人族安居乐业,可是他们的王妃却来自于世人认为的邪恶部族,自此各大部族联合围剿他们,他们的王维护东南部族不受战火袭扰,却不想他们联合起来屠戮王妃的母族,他们的王也在那场战争中被暗算封印,部族的小王子也在那场战争中失踪,族人皆以为他死了,实际上他确实已经身死,但小王子死不瞑目啊,他还想救他的父王母亲。”
韶雪听的入神,他却是止住了声音,韶雪问,“后来呢?”
“后来,小王子知晓了解除封印的办法,他便想着试一试”,隰无又停止了。
凉风又吹了几息,韶雪问道,“你的办法可会有损邹屠氏,亦或者说你做的事情可会牵连到我们”。
“不会,这地方想杀人没那么容易,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便会离开,当然,作为交换,这段时间我会护佑你的安危”不知是夜风凉还是他的声音冷,他好似又变回那个雨夜杀戮之人。
韶雪不由得打个冷战道,“可以,我答应你,不过你若伤害我身旁之人,我定与你不死不休”她说的狠厉。
隰无却是笑出了声,“在那之前,你最好能成功聚灵,否则别说杀我,就是今日那个侍女你都杀不了”。
韶雪狠狠攥了攥拳头,长出一口气,她听得出他话语中的玩味,却也晓得话是没错,若要做更多的事情,只有先强大起来。
这边的黑夜像无波的深潭,那么北地的黑夜更像暗沉冰冷的生铁,驻军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钢铁铸成的河流,薄奚氏深蓝色旗帜打的寒风呼啸作响,火光掩映下奴隶的面庞干瘪无神如同尸体,篝火的火星噼啪作响,守卫路过,冰冷的战靴散发着寒意,此地称作奚昌城,原勿逢城往西一百二十余里,只因城中一夜间青树野草疯涨,死去将士的亡魂幽幽飘荡其中,不得瞑目,如今那里算连山氏的驻地。
灰袍侍女动作静缓的搅动着肉汤,鲁温学士快步而来的声音又清晰异常,只瞧得带入帐中的雪花瞬间便不见了踪迹,上首之人面色沉静的瞧着手中的卷轴,待学士跪拜行礼都未曾抬头。
“家主,穷桑来人了,说是为景禅王子找巫医”,学士压低语气,灰色的双眼看着上位之人。
“找便找,难不成还让老夫亲自送回穷桑不成”,薄奚伏炎合起手中的卷轴随意说道,卷轴在他那粗厚宽大的手掌中显得尤其渺小。
“家主说笑,只是景禅王子的这伤来的蹊跷,属下问过了不是王妃娘娘做的,现下那几人刚入穷桑,只怕有人浑水摸鱼,此时若出了问题就算不是我们也不免惹得一身骚”,鲁温学士说完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薄奚伏炎回身看着他,沉沉的目光映在烛火里叫人捉摸不透,只听得那庞大身躯缓慢道,“如此这般说老夫还得护邹屠氏周全不成,真是笑话,他们如今已是冲风之末力翻不起多大风浪”。
“可是家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那些氏族生事不可不防啊”,鲁温学士面露怅然之色。
薄奚伏炎将手中的卷轴掷在案几上,面色阴沉道,“老学士,你也跟随老夫征战不知多少春秋,如今越老却愈是谨慎多疑,高阳景禅若是可与我族一战,怎会被囚多年,高阳嬑虽说身负神力却软弱无能,高阳韶溭像极了邹屠老儿那个老匹夫,过于刚直则亦折,该死的都死完了便是鸿毛之力都不及也”。
鲁温学士仍然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薄奚伏炎冷冷的摆了摆手,帐中只有烛火不动声色的燃烧。
天色将明之时,整个天岳峰已率先笼在光晕之中,宫人忙碌又静默,丝缕光线顺着窗棂蔓延进来,韶雪推窗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窗棂下不知谁人种的一簇蓝雪花,在那几缕光线的照耀下花苞争先恐后的冒出来,韶雪放松般的伸个懒腰,含着露水的空气吹跑了整夜未曾安眠的困倦。
韶雪今日身着那水红色如意碧霞广袖罗衣,长发挽上繁杂而庄重的发髻,那粉晶头面在发间灵动的如同活物,远远便瞧见高阳嬑摆弄着一盆花,那花的香气甚是浓郁,仿佛能看见一般,闻来只觉脑海里奏起凯旋之音、丰收之歌,一切是那么生机勃勃。
“阿姐,今日可一同去海华峰?”韶雪坐在她身旁问道。
高阳嬑手指灵动的用灵力轻轻描绘花的形状,闻言抬头看她后又专心看着花道,“今日你先去,想来穷桑的各氏族大家都会出席,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随后便到”。
“好,阿姐不用担心”,韶雪一笑在华丽衣裙的映衬下竟是比花都娇艳。
趁着时间还早,韶雪又回了趟清阑殿,高阳景禅的精神见好,正在院中练功,只是那些黑色纹路仍然触目惊心,看见韶雪后,便将手中的长剑掷入假人的心窝处,朝她走来问道,“阿雪这是要去薄奚氏那处?”
韶雪乖巧的点了点头,此时她的内心很是满足,家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景禅擦擦额上的汗珠,道,“你待我收拾片刻陪你一同前去,那个女人是个蛇蝎心肠,莫不能叫她欺负了你去”。
韶雪立即拉住他回屋的身影,道,“大哥不用担心,我自己去便好,你如今身体未痊愈,莫叫人看了笑话才好,再说有阿姐陪我前去不会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