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一夜,风疾夜寒,恰如曹吉祥内心一般波涛汹涌。
如今朝廷派系林立,各自为营,曹党已然处于弱势,朱祁镇的死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夺位之战一触即发,而自己则将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风雨飘摇,他必须自救,是殊死一搏,更是被逼无奈。
这场谋反来得太突然,令一向讲究“谋定而后动”的老太监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东厂已尽数派出,分四队朝四个方向寻找。他必须做足表面样子,哪怕知道皇帝生还无望,哪怕已经在秘密调动三千营控制皇宫,哪怕伪造的圣旨正在运往南郊的路上,一切都充满变数。
慌乱只能留在内心,决不可被旁人发现,随行队伍中不乏朝廷大员和武将能臣,李贤是最大的威胁,有一瞬间,他想干脆把这威胁铲除,可如此一来,便断了最后的退路。
况且逯杲立场并不坚定,此刻站在自己这边已是勉强,真动起手来未必一心,锦衣卫实力与东厂不相上下,若再加上禁军,几方势力群起而攻之,后果不堪设想!
维持稳定是当务之急,只要曹钦带大军归来,便意味着皇宫已被拿下,圣旨也已到手,兵、权皆在,才能放手一搏。
三更时,最后一队东厂幡役归来,自然一无所获。
曹吉祥露出惋惜神态怒吼道:“再去找!找不到别回来!”
人群已然蠢蠢欲动,李贤再次起身,对曹吉祥道:“曹公公,这般等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将禁军也派出去寻找,再另派人回宫通传,调大军前来支援。”
曹吉祥俯瞰台下,发现禁军正围在李贤四周,显然已被这首辅大人说服,于是摆手拒绝:“陛下生死未卜,如今回宫求援,若被几位皇子发现,恐生变数,若京中生乱,凭南郊兵力难以抵挡。”
李贤气愤道:“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曹吉祥抬头看了看夜色叹息道:“就以日出为限,若到时还没消息,便依大人所说。”
南郊离京师不远,一来一回,算上三千营夺门和曹钦伪造圣旨的时间,绰绰有余。
李贤道:“公公今夜所行种种,回宫后定当禀明陛下!”
曹吉祥不再说话,只拱手回应,心中却冷笑道:待三千营赶到,咱家先送你这老东西上路!
卯时,天边泛出鱼肚白,恰在此时,大地震颤,军队行进的铁器撞击声隐隐传来。
曹吉祥欣喜若狂,登上高处眺望,只见数里之外骑兵开阵,后面大军紧随,足有数千人,领头之人披甲执锐纵马前行,威风凛凛,虽看不清相貌,身形却与曹钦相差无几。
老太监几乎跳下高台,指着远处对身边东厂幡役喊道:“快去接应!”
两名小太监应声上马,朝前方奔去。
人群一阵骚动,李贤皱眉看向曹吉祥,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片刻之后,大军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曹吉祥看清那领头之人,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许经年身着黄金铠甲,脚蹬方头缎靴,双手随意搭在马缰之上,腰间承阙剑叮当作响。
少年胯下,汗血宝马闲庭信步,数千大军紧随其后,马蹄声、兵器声、喘息声此起彼伏。
乐三元咽了咽口水低声叹道:“黄金铠甲,帝王之物……”
逯杲心中骤然一紧,忽然想起国公府外的银枪少年,那日黄昏,正如今日朝阳,白袍玉带,点点血迹,于半空一枪挑穿石亨,意气风发,竟与面前少年如此相似。
李贤静静看着许经年,心中乱作一团,京城发生何事尚不得而知,但这一夜一定异常精彩,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今日过后,朝堂格局定有剧变。
曹吉祥浑身瘫软,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到阵前。
许经年并不看他,挥了挥手,身后骑兵便递上一道圣旨,少年摊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曹吉祥护驾不力,着令腾骧右卫镇抚使许云安收押回京,其余人等原路返回,如有违抗者,许镇抚使可便宜行事,钦此!”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谁都知道这“便宜行事”四字的分量,曹吉祥双腿发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颓然坐在地上。
许经年跨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头发凌乱的老太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指着身后一辆囚车说道:“曹公公,请吧!”
回程路上,一片死气沉沉,许经年照朱祁镇的旨意将曹吉祥送入诏狱,一番交接后回宫复命。
乾清宫依旧冷冷清清,朱祁镇静静坐在龙椅上翻阅奏折,两个小太监服侍左右,殿内鸦雀无声。
许经年第一次单独面圣,不免有些忐忑,想到昨夜同骑一马之情,便稍稍缓和了些。
朱祁镇盯着手中奏折皱眉,片刻后突然问道:“爱卿可曾去过大同?”
许经年心中一惊,忙点头道:“回禀陛下,早年游历时曾路过。”
朱祁镇并不看他,继续盯着奏折说道:“大同如何?”
许经年不解其意,只得敷衍道:“小臣只是路过,并无太深了解。”
朱祁镇将奏折放下,看了眼殿中一身黄金盔甲的少年笑道:“你这装扮,倒让朕想起年轻时的旧事。”
许经年不敢搭话,只安静跪在地上,将身子伏地更低了些。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乃当朝之风,但朱祁镇在战场上可从未风光过,土木堡之变,少年皇帝贻笑四海,此刻忽然提起往日旧事,实在令许经年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祁镇似乎看透了少年所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我君臣,也算生死之交,日后可随意些,不必如此拘谨。”
许经年忙点头称是。
朱祁镇继续问道:“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许经年忙将一路所为向他交代清楚,事无巨细,直说得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