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琰立刻说:“那就不用了。”
“哪里要麻烦你去弄得烟熏火燎的,什么面吃不起,值得这样金贵了。”
薛成琰仍然仰头看着他,眼里又亮又像含着一汪水,柔情脉脉的,姜琮月都怔了。
她从未见过一人的眼神如此复杂,好像澄澈空灵得见底,又好像复杂得装下了人世间所有事与物,好像盛着过去许多年的纷杂乱影,又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碗面……”
“你从前常做吗?”
薛成琰这一问,就问到了姜琮月猝不及防的地方。她静下心来,耐心道:“不常做,从前没人喜欢吃这个,嫌弃这配不上门第。”
薛成琰却忽然抓住她的手。
“不常做那就别做了,别去给任何人做。”
“你若想吃,告诉我,我来给你做。”
姜琮月失语了半晌。
她看着薛成琰看自己的眼神,竟然那么认真,他不是开玩笑。
他娶她,不是为了让他在后厨内宅之间周转际会,走不出这方大宅的。
她背心震颤,忽然想起他在御前求亲那日所说的话。
明珠落泥淖,愿拂身上尘。
他当真视她如明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捧在手心,不愿让她再沾染上一份泥泞。
姜琮月更不知道的是。
多年前,第一次写出的那封求娶信上,薛成琰就写下了。
以予薛府上下百口,珍之重之。即欲前行,薛府便为舟;如欲为荫蔽,薛府便为树。
偷偷思慕了那么多年的人,总是悄悄望着背影的人。
他怎么舍得让她吃一丁点苦。
姜琮月久久看着他,总觉得心中莫名有什么在被触动着。
从前她带着一身小心翼翼嫁到侯府,任何事都想竭尽全力做到最好,把自己会的,都拿出来献给夫家。
李延德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习惯,无论何时灶台上都有人,无论多晚回来,夜里都有灯。
只是他却忘了,这些琐碎的一举一动都是需要人来嘱咐监督,盯着做的。
没了这个人,一切的温馨和习惯都会消失。
操持一个家需要多少心力功夫,李延德根本不懂得。姜琮月也不期望他懂,只是希望他不要管手管脚。
她恍惚想起来,第一次对李延德失望是那天夜里。
他出去和人赌牌,输了不少银子,还挨了一顿嘲讽,漏夜回来时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毫无一点侯爷姿态。
丫鬟们都睡了,大半夜的去兴师动众把人都叫起来,婆婆难免会有怨怼。那阵子赵氏犯了头风病,正是心烦的时候,处处都找姜琮月的毛病。
听见李延德回来,姜琮月就一个人去了。
她把披风披到他身上,迎着凌晨冷风把醉成烂泥似的李延德往前扶着走,扶进家门,李延德见有人接自己,便直接歪倒在她身上,丝毫不自己用力。
姜琮月有几分吃力,但还是咬着牙把他扶了进去,扶进正院,李延德跌跌撞撞摸到了床榻,便一咕噜倒了下去,满身酒气,和衣而睡。
姜琮月低下身问叫:“侯爷别睡,仔细醒来头疼,先喝碗醒酒汤吧。”
李延德还拽着她的衣袖,眼也没睁嘟囔着,翻了个身,皱着眉哼哼。
姜琮月好声好气地劝着:“不喝醒酒汤也要吃点东西,那儿去喝酒只怕没有垫肚子,若是这样,明日只怕肚子疼。”
李延德不耐烦的一撒手,说:“那你去做吃的来吧。”
厨房冷锅冷灶,也没有人看着火。姜琮月四下看了一圈,想到以后若是李延德出门应酬喝酒,得在厨房里备个人守着。
她拿出火石点燃了火,烧了水下了面。南安府喜欢吃猪油面,酒后清晨来一碗,汤面下肚,最是温暖不过。
她卧了蛋,又铺了些肉丝,一碗面做得馋人不已。
姜琮月端着面进去,叫他:“侯爷,起来吃吧。”
李延德坐起来漱了嘴,醉醺醺地问:“那是什么?”
“是猪油下的面,我们南安常做来吃。”
李延德猛然皱了眉,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大约是那日出去赌牌,听了不好的话,满肚子气。
他手一抽,抬手猝不及防就掀翻了姜琮月手里的碗。
姜琮月僵在原地。
“叫你少做那些乡下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到我眼前来了?”
他翻身睡去,满身酒气扯过被子蒙在头上,床榻跟着耸动了几下。
汤洒了一地,姜琮月在满室寂静里站了很久,只觉满心不知往何处去的迷茫和疲惫。
在这侯府,步履维艰,可回姜家,没人欢迎她。她连银山都回不去。
她就是这世上多余的一个人。
许久之后,她才默默蹲下去把摔碎的碗捡起来,把一地狼藉收拾干净,在这途中,无数次眼泪几乎要滴到手上去,她都忍住了。
等她走出去时,丫鬟才就着蒙蒙亮的天光惊醒:“侯爷回来了?夫人怎么不叫我们?”
姜琮月把门关上,已经从容淡然,再也不会流泪。
“他回来得晚,你们都睡了。日后他出去喝酒,灶上都留着火别灭,免得侯爷回来灶冷了。”
薛成琰在姜琮月面前装着醉,说着私心的话,却猛然间见她眼泪簌簌落下来,怔了片刻,立时就慌了,醉也不装了。
“怎么了?怎么了?”隔着朦胧泪眼,他又是手足无措、又是耐心地问着,看了看,手扶住她的肩膀,“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姜琮月捧着脸,竟然听到了自己一声抽噎声。
她六年以来头一回,当着别人的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