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得多。
明明天边的明月已经沉没到了看不见的位置,余留的微弱光亮也也逐渐走向若隐若现的结局。仿佛是在向我发出提示,我在外停留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病床上的小女孩依然处于昏睡的状态,绷带缠满全身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我也是强制着自己的视线扭转,才能让自己的视线在她的身体上停留一会。
想必不论是身体或是精神,都被相当大的压力而折磨。
坐在床尾的老太太有些顶不住倦意,不时地颔首。想要调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老大爷从墙边的壁橱里取出另一床略显杂沓的毛毯,披在她的背上。
小屋的破落不言而喻,四处漏风导致的寒冷不说,这一夜的纷扰吵杂就没停止过。
但大多数人家都没有给予足够的回应。只怕天亮后的风波会被积攒到更大的地步吧。
“大爷。就像您夫人所说的,这些与您无关。我该如何理解?”
我靠在墙边,仔细地聆听着屋外的嘈杂声。偶尔也能抽出心神来仔细的品味刚刚的对话。
“说来你可能不信。对于村里的事,我一向是反对的。只是没有人会听从我一个糟老头子的意见。”
“若是在进入地道前听到这番话,我自然是不能相信的。但现在……”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明明这位老大爷的家中,说是家徒四壁都不为过。应有的家具,摆设陈列一概没有。房间也大多被当做杂物储藏室来使用。老两口平常的作息就全在这门厅里。
但就是这样的房屋,居然会在地下挖好一条冗长的地道。
尽管那地道很是颓败的样子。一度让我怀疑会不会就此香消玉殒于地下。
“不仅是我。只要是还有良知的人,都会对这种疯狂的行为提出反对。谁想要经历过的痛苦再次上演呢?”
老大爷用力地撑起身,带着我走到门廊的位置。
这里既能观察到屋外的境况,也也不会打扰到她们的休息。
“我当然尝试过很多办法,尽管每次都没有结果。”
“时间久了,认为我碍事的人也多了。我这腿,也是那会落下的毛病。但哪怕被认为是怪人也无妨,我就是看不下去。只要我看到了,我就一定要上去说说。”
“你走的那条地道。那是它尘封多年后第二次被使用了。就连我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真是让人想不到,这个倔强的老大爷也有这么爷们的一面。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刮目相看了。
嗯?第二次?
我疑惑地看向老大爷,看到他看向老太太的目光柔情似水,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向我微微点头。
是她?那个老太太?
“阿水是在我年轻时的某天,突然来到村里的。”
“最开始她都不会说我们的通用语言,奇怪的发音就让大家伙嗤笑不已。当时的村里也只是日渐疯魔,但还是会顾及到影响。大多数也就止步于非议。那会我还没有如此气盛,但也想要帮助她。就上前说了两句。”
“唉,就是这说两句坏事了。嫌我烦的村民们把我一顿推搡,也就在那时候,她被波及到,大家就都看到她身上已经有的隶属印记了……”
“也就是,逃走的奴隶?”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当时的场面。
对于原本伊西恩的设定来说,人类因为各类魔法和外来种族的过分干涉,没有走上运用自然资源而发展到工业时代的老路线。这里还处于蛮荒落后的中世纪,甚至是奴隶制的时代。
逃走的奴隶,那都已经不是低贱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是啊。那时候的村里,本来就为着有部分人不愿意参加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对她的处置就更是一拖再拖。”
“我本不想再参与的。因为我的缘故,已经让她的日子更加艰难。我只希望刚来到村上的她能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仓皇出逃了。”
“但是村里的双方,谁都不愿意退让,大家就像疯魔了一样。”
“原本,常年的争吵就没间断过。那样的情况下,根本顾及不上她一个外来的奴隶,只能先安置到村公所所属的棚户里。”
“然而,那些亲手送出去的,或者家里人走后剩下了自己的。心里头可都闷着邪火呢。她这身份暴露后,他们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我想放走她,让她离开这。但村民们为了牢牢的看守她,特地在村公所附近修建了第一处哨塔。我无能为力。”
“我只能去尽我所能地安抚她。也想尽可能地找到帮助她逃离的方法。”
“我记得那是个雨夜,当我去给她送吃食的时候。我看到……在那临时关押的,棚户里……”
老大爷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平稳,直至瘫坐在地上。这痛苦的回忆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然的承受。
想不到,从我在地道出口的第一眼后,就一直能看到的,那副宛如菩萨低眉的和善脸庞,经历过如此的非人折磨和恐怖黑暗的过去。
“我决定,哪怕被打死,我也要放她走。”
“我被打伤了全身,有一阵子没能去看她。等我再去的时候,她已经被毁了容貌。”
“血污满身啊,她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连一处完好都没有了。”
跪在地上掩面哭泣的老大爷,这幅景象任谁看到都是心里一紧。更何况他所描述的,是当时切身经历的人间炼狱。
“我想要钱,想要有足够的钱去分给每个村里人,为她赎身。”
“可是我那赌鬼父亲,为了钱。他卖了母亲,卖了姐姐。钱都被他卷走了。我没有能力去救她,我没有脸面去面对她。”
“所以,您独自一人,挖了这条地道通向村公所。目的就是把她救出来后彻底隐藏起来。”
我扶起濒临极限的老大爷,现在的我可以说对他是充满了敬意。
这与他是否瘸腿,是否年迈,是否脾气古怪,是否长的像穴居人都没有关系。至少在我看来,这就是顶天立地的纯爷们。
这条简朴到让我感觉随时都要塌陷的地道,撑起的生命之重不仅仅有过去的老太太,还有如今的我们。而这一切,都是这位老大爷,凭着在这村里已经被称为怪异的良心,和一腔热血一身力气,一个人做到的。
“之后的村里,找了很久也没有她的踪迹。因为她的面容污损,长久又没有主人认领。实在难寻就只能权当她又逃跑了。她才能在我这破落小屋里深居简出,苟活到今日。”
“然而,自那之后,每日的狂风我都能听到那些呜咽呓语,每次所谓的花期巡展依然在肆无忌惮。我却依然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