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时务者为俊杰，卫茗毫无疑问是俊杰，只是如今之局面，究竟如何才算是“识时务”？

再论西北，安在匈奴内乱，然而这位新单于势如破竹，统一北原指日可待。待北原一统之时，便是他们挥师南下之日。

只要……一直乱下去就好了……

帘帐被人掀开一角，突如其来的亮光刺激得谢玿立马双目紧闭，抬手去挡，思绪也因此打乱。

“还给你。”

一重物被丢到谢玿面前，谢玿眯开一条缝，待渐渐适应了这光亮，他低头一看，被丢在地上的，是自己的佩剑。

谢玿不解其意，抬头望向来人，这似乎是抓自己的副将之一。

那副将面色不善，看谢玿的眼神仿佛能吃人，颇是没好气道：

“我家将军说了，他欠你一个承诺，故而他放你走，就当从没有抓到过你。你的马就拴在东边林子里，你自己出去后往那边走，就可以离开了。”

承诺？

谢玿想了想，卫茗似乎确实说过“若有帮得上的地方，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类的话。

就因为这一句口头的诺言，就要放走一个乱臣贼子，这可是同党，是杀头的大罪，无怪乎这副将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的表情。

卫茗也真是，太实诚了，真是犯傻。

“不过我家将军也说了，下次再见，他就不会再放过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那副将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出了帐篷。

谢玿捡起自己的佩剑，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欢喜，还是深吸口气踏上对命运的对抗，去搏那转瞬消散的生机。

总之，他现在还活着。

谢玿走出帐篷，才发现卫兵都被调走了，这固然是卫茗的命令。

谢玿往东边的林子走去，走了两步，双腿没那么麻痹后，谢玿便开始小跑。直到看见自己的马，安安静静站在一棵树下，谢玿才停下来，喘着气，上前去抚摸着马头，目光却忍不住转向来时的营地。

原来大部队暂时驻扎在京城之外，卫茗只是先率部分骑兵入京了。

谢玿朝京城方向遥遥一拜，翻身上马，朝南方疾驰而去。

他要去找刘望山，亦或者是他自己的私心，他所牵挂的家人，以及爱人，都在南方。

开平十年二月，望日，太子率部逼宫，大将军卫茗阻之，未遂，皆系于狱。十六，边关急报，南诏宣战，太常少卿谢玿氏族谋叛，犯十恶，首徒畏罪潜逃，帝大怒，改诛族。

——《国记》

千里之外。

资良瑜猛然从梦中惊醒，那张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此刻却呈现出极度的惶恐，他面色发白，一手捂住心口。

好难受，心就像要碎掉了一样。

在梦中，资良瑜又看见了摄政者谢玿，只不过，当资良瑜盯着梦中的谢玿看时，梦中低头批阅奏折的谢玿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直射资良瑜，开口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你是谁？王玢吗？”

梦里谢玿的语气太过平淡，似乎他再也不会因王玢这个人而心生任何波澜。

资良瑜并不知自己在对方面前是怎么样的，也不知自己说话对方能否听见，故而他沉默着，试探着。

一名老太监突然进来，在谢玿面前摆了一盏茶，和蔼地问道：

“大人您又在呓语了，现在可要服药？”

谢玿摆摆手，低头继续看折子，道：

“不必，今日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老太监有些惊讶，连忙问道：

“如何不一样？”

“感觉，”谢玿答，“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资良瑜闻言诧异至极，看他们之间的对话，谢玿似乎并不是能看见自己，而是一直能看见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存在。

老太监闻言茅塞顿开地点点头，慈祥地对谢玿道：

“大人休息会儿吧，也看了这许久折子。”

“无碍。”

谢玿并不领会老太监的好意。

老太监见劝不动他，只好行礼退下，只是离开时，老太监回头看了谢玿一眼，万般无奈地摇摇头。

资良瑜瞧见那老太监的反应，看来谢玿确实能看见“某个人”，甚至可能与之对话。

可若不是自己，那又是谁呢？

“你还在啊。”

谢玿的声音打断了资良瑜的思绪，资良瑜见谢玿又看着自己，试探性地移了移位置。

果然，谢玿的视线并没有随之转移，谢玿是看不见自己的，只是凭感觉而已。

怎料谢玿下一秒抬起手来，似乎在抚摸一个人的脸庞，将资良瑜吓了一跳，忍不住凑上前去观察谢玿的神情。

那一双惯常冷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谢玿微微叹息一声，低声呢喃着：

“幸好你一直陪着我。”

资良瑜眉头微蹙，看来梦里的谢玿一直是有这样的癔症，只是以往的梦境里并不能看出来。

今日倒是格外奇怪，不仅能移动视角，且今日的梦境前所未有的细致真实。

资良瑜重新细细端详着谢玿的脸，忽而看见谢玿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随即他听见谢玿低声道：

“我好想你。”

良瑜，我好想你。

这句话飘进资良瑜耳中，他顿时面色突变，心口疼到要裂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资良瑜猛地睁开眼，捂住胸口，企图翻身下床，却疼到站不起来，恐惧、不安立马占据了他整个神经。

资良瑜趴在床边，疼得浑身发颤，他似乎听见了谢玿的呼唤。

他开口，声音打着颤，却依旧固执地唤道：

“谢玿……谢玿……”

等我。

在他发动法术的同时，明月高悬，光华如瀑，笼罩在资良瑜身上。月老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扼住他的手腕，制止了资良瑜的行为，怒声道：

“你疯了吧！”

可月老看着疼到站不起来的资良瑜，他的表情由最初的愤怒，到逐渐心疼。

月老松开资良瑜的手，助他缓解疼痛，语气里满是妥协与心疼：

“我助你去见他，你别冲动。”

“……多谢。”

资良瑜终于能说出话来，他眼角带泪，满目哀伤，看着月老道：

“在此之前，我有事情要嘱托给与我同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