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面带十分夸张的痛惜,感慨道:
“如此人才,难逢伯乐,谢大人如今这是屈才了啊,叫小王好不痛惜。”
“小王还是那句话,从前小王的大门就为咱们谢玄珒谢大人敞开,如今,依旧如此,且小王,势在必得。”
谢玿笑得像只狐狸,推辞道:
“臣区区之身,哪敢高攀王爷。”
岭南王也笑着:
“谢大人好生谦逊,您那是低就。”
谢玿“啧”了一声,嗤道:
“王爷,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啊。从前臣还会为王爷开出的条件心动,如今王爷心思不纯,臣若答应了,这是把脑袋别裤腰上要命的买卖,臣可万万不敢。”
他坐姿放松,一手撑头,好似在与岭南王闲聊家常:
“王爷,您最好清楚一件事,从前,您对臣,那是惜才;如今,这叫做……招兵买马。”
平王顿时紧张起来,他观望着。
这是要说破了吗?
岭南王抬手虚指谢玿,以狞笑掩饰尴尬,道:
“谢大人啊谢大人,此言差矣啊,小王对你的仰慕之情一如既往,如何不是惜才呢?”
“且不说你如今只落得个不痛不痒的职位,便是皇兄对你做的事,他的罪过,谢玄珒,你不失望吗?”
岭南王抬手戳着谢玿心口,问道:
“谢大人,你扪心自问,你不恨吗?你难道就不想为子报仇、一雪前耻吗?”
岭南王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些怨念,说着说着嘴角便耷拉下来。平王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就走,他在权衡利弊,现下只是岭南王与谢玿二人的博弈。
谢玿与岭南王视线交汇,无声对峙,正焦灼,谢玿轻笑一声,道:
“王爷,谢某不值得。”
“谢玄珒!你!”
岭南王气急败坏,抬手怒指谢玿,抖了两下,对上谢玿和煦的眼,一下怒气全消,万般无奈地败下阵来。
他苦笑两声,拍了拍谢玿的肩道:
“谢大人,你便遂了我的意,又何妨?”
“也罢,本王既然将你二人聚在一起,在本王心里,你们就是本王认可的同伴。”
他转向谢玿,朝谢玿拱手,恭敬道:
“谢大人向来谨慎,小王佩服。不过,小王是真心希望谢大人能考虑来小王麾下,并不只是为了兴事。”
谢玿回了一礼,笑道:
“王爷若坦率些,也不必与谢某拉扯这许久。谢某身居高位,若不谨小慎微,何以保这项上人头?方才言语多有得罪,望王爷,勿要怪罪。”
岭南王笑了笑,随即面色严肃,对二人道:
“皇帝如今被妖道迷惑,已是德不配位,那个位置,他坐不得了,再坐下去,这天下迟早毁于一旦。”
平王面露痛惜,看向岭南王,犹豫了一番道:
“三哥,你说得在理,皇兄他如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尤其是突然加税,简直,简直拿天下当儿戏!臣弟不知天下,只知封境之内民生哀怨,臣弟我是看不下去了。”
他转向谢玿,道:
“素闻谢大人贤明之士,心忧天下,数谏陛下,却也因此受到牵连。本王为国家有谢大人而幸,为陛下言听闭塞而悲,皇帝如今已不再是开平七年时的他了,叫我如何不感而伤之。”
岭南王内心暗喜,面上故作深沉,却不料想平王忽然来了一个大喘气:
“只是,三哥,谢大人,这妖道必除,妖道一除,皇兄……哦不,陛下,他就会正常了,那天下便太平了。
“不如你我联手除掉妖道,还天下以清明。”
谢玿见平王如此,笑了笑,审视的目光落在岭南王脸上。
岭南王果然面色一变,怒骂平王道:
“蠢货!本想你是个聪明的,不料却如此蠢笨!好歹是征战四方的王爷,竟还如此天真!”
平王有些委屈,张了张口,便被岭南王的怒骂堵了回去:
“你当你能动得了那妖道?如今皇帝恨不得把皇位让给那妖道坐!”
“且说你便是杀了那妖道,皇帝也不见得就会清醒过来。何况如今天下怨言四起,皇帝已失民心,就算除去妖道,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了局面,收拾眼下这烂摊子?”
岭南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对平王道:
“你就是太傻了,我们根本来不及了,天下不安生,无论南北,皆是如此。除了夺位,我们别无选择,这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六弟。”
平王哑然,他嘴唇颤了颤,最后难过地垂下头,低声道:
“可他毕竟是天子,是我的皇兄。”
岭南王一副“我理解”的表情,沉重又隐忍地拍了拍平王的肩,道:
“他也是天下之主,可他没做到。”
平王不说话了,可无论是岭南王还是谢玿,都知平王这算是默认了。
谢玿看着眼前这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不禁扑哧一笑,见两人都朝自己看来,谢玿则好整以暇地笑着问道:
“那么,王爷,该谁来夺位,由谁来上位呢?”
这是个最重要的问题,平王当即愣住了,他看着岭南王,没说话。岭南王则轻咳一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
“虽说本朝已有太子,可他父子情深,想来定然是不愿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是太子亲叔叔,自然心疼我这侄儿,小王不才,愿代替太子做这不忠不义之事,背负天下骂名。熠儿还年轻,这种事,莫要吓到他。”
“不过谢大人不必忧心,小王自知小王那两个儿子资质平庸,故小王虽登皇位,然太子还是太子。”
岭南王这算盘珠子都快崩谢玿脸上了,谢玿浅浅笑着,内心忍不住给岭南王精湛的演技鼓掌。
好一个父子情深,好一个小王不才,真是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把自己的野心摘得干干净净。
岭南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大业已成,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望,对平王及谢玿道:
“届时,北边以你为主,南边则以我为主,南北夹击,共取帝京,朝内则有谢大人为我筹谋,你们与小王同在,则民心同在。”
“六弟,你虽被收了兵权,可我知道,幽云十六州,哪个将领不识你?而小王这些年在南方,也积攒了些兵力,届时再联合其他几位,打下京城。”
他又转向谢玿,和声道:
“期间,朝堂便要靠谢大人替小王立威,待小王成事,谢大人封相,拜上柱国,为我安抚天下百姓,助我治理天下。”
谢玿笑着,岭南王见他笑得意味不明,不免有些奇怪,问道:
“谢大人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自然是有的。”
谢玿笑着以叹敛容,一双明亮澄澈的眼望着岭南王,问道:
“王爷何以信我?”
岭南王见他是问这个问题,不免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谢玿的肩,打趣道:
“谢玄珒,谢大人的心思很难猜吗?小王与你结识这么多年了,你不答应的事,看都不会看。以谢大人的聪慧,怎会不知小王请你一叙的意图?谢大人既然来了,此事便不是没有可能。”
岭南王笑得开怀,他确实高兴谢玿能为自己所用:
“小王在赌,谢大人不是蠢货,再怎么无坚不摧,家人也还是你的软肋,小王赌你经历了这么多,对皇兄早已失望。”
谢玿垂眸,又问道:
“若是我不答应呢?”
岭南王则开心地笑着,对谢玿道:
“可谢大人不还是来了嘛!”
他凑过去,朝谢玿挤眉弄眼,问道:
“怎么,谢大人,小王开出的条件不够?那小王再给你加侯位,赐功臣阁,金银珠宝,自然不在话下,如何?谢大人答应吗?”
平王闻言十分惊诧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两人,岭南王拉着谢玿的手臂,凑上前去,眼里尽是光彩。而谢玿并不算板正地坐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岭南王。
平王虽知谢玿名声在外,却不曾想岭南王会这般欣赏谢玿,着实叫人意外。
而谢玿听到岭南王开出的条件,没说话,只是忽然抬眸朝岭南王身后看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殿中猝然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
“他不会答应,本宫也不会。”
岭南王霎时面色剧变,面无血色,嘴唇一下变得苍白,两只眼都瞪直了,显然是受到十足的惊吓。他猛一回头,失声叫道:
“太子——”
平王身子一抖,惊慌失措地朝来人看去,只见太子逆着光款步走来,周身气势不凡,眉目尽是冷峻。
岭南王的心狂乱地跳起来,恐惧害怕充满他的胸膛,弥漫向四肢,此刻竟有些手脚发软。
他目光震怖地朝殿外看去,却见刘望山被两个侍卫牢牢控制住,口已经被不知什么东西牢牢堵住,当即目光一沉——
这个废物。
岭南王双手捏紧,额上青筋爆出,目光无比凶狠地盯着太子,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他强压事情可能败露的恐惧,脑子疯狂运转,思量着对策。
凭他们谁也想不到,东宫的太子会突然带人来到武德殿,直接控制了望风的侍卫,抓他们个人赃俱获。
身旁人动了,岭南王一偏头,却见谢玿从容起身,拱手悠然地朝太子行了一礼,带着一丝浅笑,语气平和道:
“臣谢玿,拜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