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玿垂着脑袋,声音平静,道:
“臣不敢,既然陛下要行春蒐,望一切从简。”
太子瞬间紧张,努力偏头,斜着眼睛想去看谢玿,可惜实在是没办法向谢玿传达自己的意思,不免有些着急,开口替谢玿说话道:
“父皇,谢大人一心为国,并无冒犯天子之意。”
皇帝冷哼,冷脸对着太子道:
“他一心为国,朕难道就是祸国殃民了?”
太子内心焦虑,担忧皇帝会因此迁怒谢玿,吞了口唾沫,垂首道:
“儿臣不敢。”
不过皇帝倒也没有对谢玿怎么样,谢玿并无过错,只是九五之尊当着满朝臣子面前发了一顿牢骚,他亦不好问罪。
故而皇帝生了一通气,便没再怪罪谢玿,叫底下一众人起身,道:
“既然国库紧张,便向各地领主、知府知州索要期年阙税,晦日前,朕要看到各地贡上来的银子。这件事,就交给户部去做——付肴,朕是最信任你的,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朕办好。”
付肴板着一张脸出来,可那嘴角却在微微抽搐,眼里的得意都要掩不住了,声音洪亮道: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甚好。”
帝满意至极,他苍老却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经过谢玿时多停了两秒,而后声音沉着,道:
“往年狩猎前告圜丘,不是由朕,便是由太子来举行。今年,朕想弄出些新趣来。”
下面开始窃窃私语,帝停顿几秒,宣布道:
“皇长孙,朕的嫡长孙,今年已满八岁,朕有意培养他,作为小储君,一些家国大事,他也是该参与。”
“告圜丘本为大礼,但既然谢爱卿要从简,朕也确实觉得,祭祀消耗过大。今年,不在圜丘坛祭祀,便在南山下设小天坛,流程从简,由皇长孙代为祭天。”
此话一出,朝堂上到处响起“陛下圣明”之音。
帝等了一会,声音小下去,帝继续道:
“故而,家有适龄童子,皆可带来,随侍皇长孙,之后朕也会在其中挑选皇长孙侍读,入崇文馆。”
皇长孙侍读的诱惑力可谓是大极,这意味着此人将成为未来储君最信任的心腹近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故而此话一出,家有幼子的官员眼露精光,脸上喜色毫不掩饰,或许自家孩子就被挑中了呢?
“若无再报,那就退朝吧。”
何公公高喝: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后,太子来到谢玿面前,语气自责道:
“我以为,若是我先开口,倒也无妨,不曾想陛下还是拿你开刀。”
太子面露难色,忍了忍才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已经不敬陛下了,这么做只会引火烧身,非为明智之举,你只管三缄其口。”
“殿下,此言差矣。”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太子回头一看,原来是卫邈。
“谢大人可不是为了陛下,如今这天下之主仍是陛下,谢大人不过是为天下着想罢了。”
太子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解,视线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而后吃惊地指着卫邈道:
“你……与玄珒……你也参与了这场密谋?”
卫邈但笑不语,可那神情分明给了太子一个肯定的回答。
太子顿时火冒三丈,压低声音,拉着谢玿怒道:
“好你个谢玿,你好大的胆子!你何时开始准备的?”
谢玿没回答,反问太子:
“所以殿下,您回心转意了吗?”
太子有一瞬间的语塞,嘴唇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玿表情平静,语气毫无起伏:
“殿下您也看到了,补交阙税,怎么能毫无愧意地做出这种事?”
“陛下要领主及各州长官上交税钱,他们只能向百姓要,每年秋收后纳税,如今却荒唐到春季再纳,甚至是名之为填补前些年的税法缺漏。”
太子沉默了,谢玿声音有些哀伤,丢下一句:
“民生辛苦,圣主为祸,前路渺茫。”
谢玿行礼,转身离去。
卫邈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那双如潭水的眸子里,盛着淡淡的忧伤。他扭头看向太子,对太子道:
“殿下,如此荒唐之举,天下伐之。不久,便会收到各地的折子,指责陛下不知所谓。”
太子收回目光,看向卫邈,苦笑道:
“我又何尝不知。”
卫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惋惜道:
“臣一直想说,在这朝堂上,真正可怕的,不是妖道,而是日渐衰老的陛下。殿下,谢玿在等您,他私下做了许多,只是少了正统,师出无名。他需要借您之手,也会助您一臂之力。”
卫邈长叹一口气,颇有些无所谓地对太子道:
“说句大逆不道的,殿下,臣从不觉得谢玿会输,哪怕师出无名。”
“是否正统重要吗?得道多助,功必成之,只是要多流些血,多赔些命。殿下,您还不明白吗?”
太子双唇紧抿,垂眸不语,一双眉仿佛拧成一个死结。
卫邈看着,突然笑起来,两手一摊,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道:
“殿下这是不情愿?那逆贼卫邈要杀要刮,全凭殿下做主。”
太子有些慌乱地看了卫邈一眼,一声不吭,拂袖离去。
卫邈站在原地,任凭殿上风拂动身上石绿衣裙。太子,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