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玿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他静静地看着天玑,看着从前灵动活泼的姑娘,如今只剩苍白的面若,和盛满痛苦的眼。
她以为,谢玿至少是舍不得的,看来她猜错了。
天玑蓦地尖叫,便要挣扎着站起,一旁的端明立刻上前,将她的双手强行扣在身后,逼迫她坐在原地。
虽说是逼迫,可端明眼圈发红,于心不忍,手下也没敢用死力。
热泪打湿了天玑的衣裙,她尖叫着:
“你不可以杀我!我是公主!你是臣!你弑君,你不得好死!”
天玑拼命地挣扎着,嘶吼着。谢玿放下药碗,蹲下身子问天玑:
“殿下,您可以逃离此处,代价是口不能言,废去右手,改头换面,永不回来,可好?”
天玑顿住,这比杀了她要更为残忍,她双目猩红,盯着谢玿,吐出两个字:
“贱人。”
“谢玿,我恨你。”
天玑死死地盯着谢玿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情绪,然而没有。他只是看着天玑,静默着,安然受下天玑的辱骂。
天玑忽而笑了起来,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流,语气里满是不甘道:
“从前我以为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你待我,就算欢喜。近几日来,大梦初醒,我才知我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杯水之量,较之瀚海,宛若笑话。”
天玑深深地看着谢玿,语气忽然软下来,问道:
“你喜欢我吗?”
谢玿表情有些猝不及防,可他还是如实回答:
“喜欢。”
“那你爱我吗?”
谢玿不答,天玑自嘲一笑,语气里满是讥讽道:
“真可笑,爱一个死人爱得死去活来,他爱你你便爱上了?我也曾这样爱过你,你可曾正眼看过我,哪怕一瞬?”
天玑眼神示意放在桌上的那碗药,冷笑道:
“满满一碗,是怕我吐出来,毒不死我吧?准备得可真周全。”
“为了他,你可以杀我。”
谢玿平静的表情终于裂开,他再难抑心中的不忍,眼尾泛红,抚上她的脸,强颜欢笑道:
“不疼,一下就好了。”
“骗子!我后悔了!你放开我!你不得好死!”
谢玿一下捏住天玑的下颌,天玑含泪摇头,挣扎着要跑。谢玿怒喝一声:
“端明!”
端明立刻加重力气,压得天玑动弹不得。
天玑不停地摇头,眼泪不停地流,端明再忍不住,闭上眼将脸别过去。
谢玿强行灌药,天玑挣扎不已,药汁或洒出来,或被吐出来,眼见着空了半碗,天玑却没喝下多少,反而呛进鼻腔,差点窒息,谢玿不得已停下来。
“嫄媗,你逼我的。”
谢玿忽端起那药碗仰头喝了一口,捏着天玑的脸便吻了上去,强行将药汁渡过去,堵着不让她吐出来。
这个吻那么冰冷,带着绝望的气息。
天玑忽而停止了挣扎,主动接受了药汁,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谢玿这是铁了心要她死,就算今日不喝下这碗药,也会有别的死法等着她。
一碗药见了底,端明也松开了嫄媗。
嫄媗泪眼婆娑,忍着阵阵痉挛,道:
“我撒了谎,我不恨你,但我好后悔,后悔嫁给你,后悔爱上你。我恨造化弄人,你我缘断于此,若有来世,我不要再爱了,我受不起了,谢玿。”
谁说不痛的?谢玿果然是个骗子。
泪流尽,生机也流尽。
谢玿抱着像睡过去的人,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冰凉的泪滑过脸颊,耳畔响起天玑最后同他说的话:
“我死后,不入谢家祖坟,一把火烧尽,风灰天涯,这样,来世便遇不到你了……”
谢玿挺直的背显得更加单薄,他枯坐着,腹中传来剧痛,喉头涌上腥甜,被他强行咽下去。
端明察觉到他的异样,顿时大骇,定是误吞了毒药,着急要谢玿吐出来。
谢玿摇摇头,道:
“不要紧,不足以伤人性命,我还要靠它演一场戏,你听我说……此毒必损心脉,且说夫人仙逝,我悲痛至极,思念成疾,搏那人几分同情……可明白?”
等不到端明的回答,谢玿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端明立马接住谢玿倒下的身子,将他抱离此处,秘密传了郎中。
毒素不多,清得也及时,却仍不可避免地伤了脾脏,需卧床休养。
谢玿初醒,恍如隔世,忽忆起第一次杀人的夜晚,云气遮蔽了月光,他手上沾上温热的血,手在颤,心也在颤。如今,他手上沾的血,来自君主,来自发妻。
谢玿遍体生寒,抱紧自己,喃喃道:
“冷。”
再醒来时,入目是端明大喜过望的脸,谢玿看着他,耳边传来相府众人欣喜的传报声:
“爷醒了!”
“爷醒了,太好了!”
对于这些下人而言,夫人经上次坠湖后,缠绵病榻,一场小风寒便夺了她的性命。而爷受夫人仙逝的打击太大,竟也猝然病倒,夫人的仙体还在灵堂停着。他们已经失去爱戴的夫人,爷不能再有事情了。
当日消息传入宫中,帝初闻噩耗,神伤不已,一觉醒来,新添白发无数。
淑妃得知此噩耗,险些昏倒,强行稳住身形,欲召谢玿入宫问话,才知谢玿悲伤过度,昏迷不醒。淑妃不禁嚎啕痛哭,一病不起。
帝心疼谢玿,又带着对俩人的愧疚,赏了一众好东西,叫他好生休养,节哀顺变。
谢玿早已谋好了,公主玉体金安,仗着无人敢验公主之身,且准备充足无人生疑,此事便被隐瞒过去。
自那日后,谢玿又回到了以前寡言少语的模样。帝本就怜爱才子谢玿,现下爱屋及乌,待谢玿痊愈,帝与其冰释前嫌。
不日,谢玿殊荣重归。
谢玿一身黑袍,寻一瓷窑,重金租下,放火焚尸。
烈火灼得谢玿的眼发干发痛,他直愣愣地看着,一言不发。
端明守在一旁,看谢玿将骨灰小心翼翼捧入瓷瓶,驰马海崖,一挥手,风灰天涯。
那一生困囚于宫府的金凤凰,终于自由了。
谢玿休假,扶棺南下,谢氏族人莫不心哀。林妤好一阵安慰谢玿,众人面露悲伤,将那棺木葬入祖坟。
惟有谢玿心知,葬的不过是天玑的嫁衣,棺材中放满陪葬品,故谁也未曾生疑。
天玑不入谢氏祖坟,来世莫相见,他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