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帝着人吩咐下去,赐谢玿玉如意一对,愿他长辅君王,如民心意。
何公公带着无人通报的疑惑走进相府时,相府里好不热闹。
火红灯笼挂满了满处,中庭搭起编席,设下满庭圆桌,相府的下人及其亲眷围在桌前,满是笑语喧声。
直到何公公停在中庭,众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这才渐渐消了声音,纷纷朝人群中传话:
“爷,宫里来人了。”
谢玿从人群中站起来,表情看上去十分诧异,见是何公公,谢玿便整理衣裳,快步迎上来。
天玑亦不明所以,随之出来。
主人起身迎客,宴会暂停,众人皆站起身,齐刷刷看向何公公。
何公公惊讶了一瞬,公公的素养让他露出一抹得体的笑,随后对谢玿道:
“相爷果真仁厚,与下人同席。”
谢玿笑道:
“公公谬赞,在座的,无一不是谢府几代积累下来的家生奴,以及一心向着府中之人。相府便是他们的家,在自己过年,没什么好拘束的——不知公公夜访,所为何事?”
何公公眼睛笑弯了弯,道:
“好事。”
他示意一旁的小公公,小公公便立刻叫到:
“陛下赐祥云鹿章玉如意一对!愿长伴君侧,使君如意,使民如意。”
另一名小公公则将捧着托盘呈上来,谢玿看了眼,何公公道:
“相爷好福气,便是相爷不在陛下身边,陛下登楼时还是想到相爷。丞相,可莫要负了陛下一片心意。”
谢玿跪谢皇恩,众人皆跟着跪下去。谢玿起身接过托盘,端明立刻起身,小心翼翼从谢玿手中接过托盘。
何公公欲走,谢玿要送客,何公公立马止住谢玿,道:
“丞相留步,除夕之夜,自当陪着家人。”
便带人离开。
何公公一走,相府下人都连声祝贺道:
“恭喜爷!”
天玑亦是一脸欣喜。
端明捧了托盘,一脸稀罕,凑到谢玿面前,两眼明亮,雀跃地对谢玿道:
“啊呀呀,爷,此生无憾啊!天子如此看重,非常赐颜色~”
谢玿瞥了他一眼,端明自觉消了音。
宴席欲尽,谢玿允了众人出府游玩,天玑则带着女眷张罗着要放烟火,谢玿含笑看着这一片乐景。
“今年的除夕,倒是比往年不知热闹多少倍。”
罗姶不知何时来到谢玿身边,感叹道。
“都是嫄媗的主意。”
谢玿浅笑着。
罗姶偏头看着谢玿,笑了笑道:
“谢玄珒,你真寂寞啊。”
谢玿闻声,眼中笑意淡下去,垂眸掩去眼里的一丝伤感,回她道:
“我与姨娘,彼此彼此。”
“亲人远乡,恋人隔绝,我早已习惯,但这样的日子,往后玄珒年年都要受着。说到底,玄珒真是个悲苦之人。”
罗姶以困乏为由退下去,留谢玿独自一人神伤。
谢玿多饮了些酒,脑中一片浑噩,拒绝了端明邀他出游的好意,一个人回到书房,点上几炷香,欲将玉如意摆上书案。
谢玿思维迟钝,手脚也变得粗重,一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上一个檀木盒。盒子翻倒在地,里面的匕首掉出来,正是王玢之前赠予谢玿的“骐”。
谢玿望着那把匕首,怔愣了许久,那夜激情、甜言蜜语似乎还在眼前翻涌。
谢玿垂首,俯身将匕首捡起,当他将盒子翻正,才发现盒子有夹层,经刚才一遭,夹层松动,露出一角东西。
谢玿平定情绪,用力拔出夹层,从盒子底部抽出一张纸来,上面的字迹谢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谢玿突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多年之后,他收到当年王玢想与他说,却未能开口说出的话。他有些畏惧,但他更想知道王玢有什么想与他说。
谢玿捧着那张纸,席地而坐,目光落在那一个个用心写下的字上,唇瓣轻颤。
读罢,谢玿忽将手中纸丢出去,神情悲戚地大笑两声,好像这样可以否认一切。
他笑着笑着,没了声息,手脚并用爬过去,小心翼翼拾起那张纸,按在心口,痛苦地闭了闭眼。
苦涩在心口蔓延,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拉扯着他早已血淋淋的心。
王玢的一颦一笑如潮水般狂涌入谢玿的脑海中,印象里的他那么鲜明,谢玿痛苦万般,他只能看着无数个王玢逝去。
温柔的王玢,强势的王玢,笑起来,又蹙着眉,眸光流转,秋水长波……最终定格在阳光下,王玢认真的侧颜,发着光,继而一双温柔的手执起他的手,殷切教导他如何编好络子。
王玢偏头看过来的刹那,岁月失色,全世界都只剩他一人,笑着唤他道:
“谢玿。”
一刻回眸,一生倾心。
谢玿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苦涩,不住地念道:
“原来你早知如此,原来你早替我谋好一切!”
滚烫的泪模糊了纸上的字,上书:
“长愿君行早,春花秋月好。
莫道前路渺,日月云外昭。
青山垂不老,白虹贯未薄。
此去千山杳,祺意寄迢迢。”
他的爱意,他的纠结,他美好的祝愿,尽数溶在点点墨迹中。
王玢所谋,不过江山与你,愿山河无恙,而你安好。
王玢,王玢,温柔是你,深沉是你,世间万物,皆不如你。
屋里谢玿撕心裂肺,屋外端明独立寒风,他神情落寞,手中的姜汤早已凉透。
寒意爬上端明的心头,他不知在门外陪了谢玿多久,才悄然离去。
夜晚就寝,天玑窝在他身边,睡得正香甜。
谢玿失眠了,只要一闭眼,耳边就会想起王玢千万遍的呼唤;睁开眼,又控制不住去想他。
王玢,他什么都替谢玿谋好了,他未曾给自己留退路,却替谢玿铺好了康庄大道。
他总说自己傻,而他又何尝不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