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哀叹几声,长唏嘘地丧气般扶了扶琴弦,目视着远方黑山乌云,转而对无涯说:“少侠不妨听吾一道这六界怪谈,以助雅兴。”
“幸甚至哉,愿闻其详。”
当今天下六分,分神仙妖魔冥人六界点缀四海八荒。少侠与世间人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太平盛世的六界。自盘古开天辟地制鸿蒙,万物皆生,花草树木人鱼鸟兽,皆有欣欣向荣之况,好景不长,人心生魔,人死化鬼,物以成妖精葩怪,于是三界崩裂,化为六界,相互制衡,各怀鬼胎,水火不容。
事出结果必有因来,可妖仙战乱却不知何时起何时湮灭,在下游历人妖两界,对此有些眉目头绪,原本妖仙两界相交甚少,也从未涉及其他事,因而这紧绷的仙撑到了极致。直到有一天,六界苍穹异变,明霞如锦,不惹红尘的南方虚空之门偶然有了一道金光,随之而来的,是一群身无长物的白狐,通体皮毛如云朵,尾巴如飘飞衣袂,共有十尾。这群狐妖,谁也说不定是仙是妖,但是他们灵脉充沛,有仙人之姿,妖精魅惑,又有妖气傍身,仙泽灵体,因而仙妖二帝都想招揽他们。
他们是唯一从外界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六合之外的世界,所以,这群十尾狐妖便成为活靶子,被妖仙二界左右拉扯,徘徊不定的他们被招揽成为狐仙,独立于扶桑山。
妖帝红眼,掀起妖仙战乱。
道听途说,为博君一笑。
无涯半晌听完,便摸透大概,向他讨教:“道长,你既然行走妖仙两界,大抵是两耳通达,晚生愚笨,读书万卷,尚有两事不懂。”
老者和颜悦色笑着,这样更像是弥勒佛,若是剃了头,着一身袈裟,简直一模一样,他盘坐在一个小角落,没落地像糟老头。但他乐观豁达,真是我佛慈悲的度量,他轻轻抚胡子,大概只有他的胡子才比较干净吧,他道:“不吝赐教。”
“敢问善恶一念间,何解?一个人苟活而杀死与他为敌的人,那他是非善恶?”这是他急性发问,其实这个回答他早有数了,不过是考一考这老道士。”
“冤冤相报何时了!子孙无穷匮,此仇便难了,如此杀伐几代,可谓恶果连连,若各自退避三舍,有何至于了不断这积怨?而这善恶本就无实意,若一人为善而作恶,那此人即便达理却不通情,人命非蜉蝣朝生暮死,只愿病中老,死若无端,死于刀戈之下,难免生怨,而这自诩为善作恶之人,其心必然是恶。若有人为恶而从善,那此人也绝非善类,但贫道不宜妄断,少侠慧眼如炬,还需自己亲眼所见所闻所感,方能有自己的见解。”
无涯知意,闲暇的隆起袖子,点头笑道:“承蒙夸赞,晚生已有所悟。”
老者温和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嗯,孺子可教也!”
老道士不禁抬头打量这少年,见他眉清目秀颜如舜华,似有仙泽之气傍身,眸若星子,似流光闪动,眉目清秀,有美人之姿,形貌昳丽,风流蕴藉,略有仙人那般风韵。
想必此人定非凡品,老道士见这小孩的笑实在亮眼,也不经多看一眼,方才仔细看看,才知这少侠仙根聪颖,若日后修仙定能成大器,日后问鼎仙门指日可待,但随即又给他泼了一头凉水,他知道,这羌吾镇人有规矩不能入仙门,也不可入仕途为官,索性便消了让他学艺的念头。
“贫道与少侠有缘,不如贫道为你算一卦?”
无涯沉默一瞬,及时点头道:“也好。”之所以没有顾虑,那是因为像他这种命格新奇的人,实在让算卦的风水师无可挑剔,他自娘胎里,就早有算命先生为他算过一卦,说前途无量,未来可期,故而取名为无涯。之后落地后,也有算过,说他命里桃花笑,定是个情种,总而言之,大抵是算命的看他长了张艳丽的脸,都给他好脸色,从来没有给过坏消息。
这有何难?
老道士抬眼看他,打量片刻,说:“贫道见少侠双目炯炯有神,眉宇有云气沾染,天灵清晰,脉络杂糅,根骨清奇,是个修仙奇才,性格偏风流,不拘一格,怕是性情浮躁,难成大器。”
老道士摆出行囊里的竹片,依次呈八卦阵型摆出,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把铁杵和一面卦,卦摆在竹片里,随之卦象里白光隐隐散开,引起竹片乱动,群魔乱舞似在卦面上躁动,摆成不同形状的卦象,乾坤百转,风火雷电,却有其中璇玑。老道问:“少侠名讳?”
“无涯。”
“生辰?”
“七月中旬。”
问过一通后,老道士将铁杵掷上。原本只有红灯的大街出现一抹微亮的白光。
过了不久,有人便贴过来了,交头接耳道:“这老头算的灵验吗?会不会遇到骗子了?”
“算毕,公子可看。”说完,他两手一挥,铁杵上出现两行字,密密麻麻,若不靠近是看不见的,上述:“我道人间多红尘,不知红尘惹我身。”
无涯:“……”红尘尚未沾惹,这结论未免太果断。
“道长,这是何意?”
老道士阴阳怪气道:“贫道也不知,这句话受用终身,少侠还需细品。贫道也无法窥探天机,不过贫道认为此红尘非彼祸水红颜,却不知是何意。”
“切”路上看戏的都瞥了眼就撒手而去,转而又只剩他们两个。
无涯软软的压低声音道:“道长,你如此神机妙算,有天人合一之境,怎会不知此等小事,眼下四处无人,你不妨就告诉我。”
老道士眯着眼,好像又没睁开眼睛,总之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轻拿轻放地将卦象收起,白光就消失了,他摇摇头道:“并非贫道不告诉你,实在是无能为力,我虽有幸开过天眼,却只能窥探天机一角,能在天道眼下猜晓,也是大忌了。”
无涯闷气了好一会,心里暗暗记下这句话,他倒不知这句话来意,晦涩难懂,比书中流传千古的诗词还琢磨难透。
“敢问少侠,每逢月圆之时,可有什么怪异事情发生?”
这老头果然神机妙算。无涯在心底暗暗的参他一笔。
“正是,我梦见一方天云水地,仙鹤神宫,却不知在何处,太虚幻境也不为过,道长算卦如此灵验,尽知晓我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
“少侠出生之时可有异景?”
“我阿爹跟我说,我出生的时候,手臂上缠着一条青丝带,流带如霓裳,灵通精怪,想必并非凡物,道长竟然连这都猜中啦?”
道士点头,语重心长地眯住眼:“那边对了,贫道以下所说或许荒谬,但是真切。”
无涯专心听他讲,心里起茧子了,老道士侃侃而谈,丝毫没有被集市嘈杂的声音干扰:“凡人尚且无法窥晓天机,亦不知你是何人所降世人间,但你确是天人无疑。月下寄言,水天接壤,印象不过云烟霞彩,不可为真。七情六欲皆是过错,沾一不可。当你需八苦接尝,方能化解,如果此劫不渡,你将神游天外,唯有真情真性,才是渡劫之基。”
无涯方才一大堆谜疑尚未解惑,老道士又是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如此厚重拢杂的堆在一起,这辈子估计是无法参透了。
什么劫数不劫数的,他被听的云里雾里,尚且管不了这么多,在人间做一介逍遥人士有多好,人人都说天上好,只和游人离合多,与其去逛天上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还不如在羌吾镇里做个少年。
无涯点醒,说:“老人家从何处来的羌吾镇?”
这老头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抬头道:“贫道出自玉清山,欲四海云游,久作他乡客,只为求个自在。”
怪不得他身上这么邋遢,穿的确实是道士的服装,张口也是贫道贫道的称自己。原来是在玉清山这种少有人间烟火的仙山上住惯了,来人间溜达一会。
无涯失敬失敬的喊,略略起身向他拱手道歉。
玉清山与剑谷齐名,是人间最大的修仙门派,与各小门杂派不同的是,这两个门派的创立祖师都是天上仙人,后台硬朗,所以贵为天下两大派,因此闻名遐迩威震八方,无涯也略有耳闻,小时候还宣言要去修仙,但一时兴头过后,便没了这兴趣。
若论这羌吾镇谁最有修仙慧根,岂不诚他哉?可是羌吾镇历代都有祖训:羌吾中人终生不能投入仙门,祖宗起的什么噱头,还下令违此者打入猪笼的恶惩。不过现在想想,这道长穿的极差,风尘仆仆的像乞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清风道人。
无涯再一次打量,但凭他出言不忘一个贫道便晓得,他的确是个身无分文的道士,想来有些安逸,才不远万里流荡四处。因而无涯颤颤道:“道长闲情余暇之际,便愰到这来了?”
老道士才道出:“不瞒你说,贫道试过的清贫如洗,但身上也带了些宝贝,在此之前贫道一直跟着一只金色皮囊的七尾狐狸到了忘际崖,但到那时,她的妖气便消失了,贫道害怕她为祸苍生,便来此蹲守,一旦她化形作恶,便将她收走。不曾想,忘际崖后,身上带的宝贝也不知怎得失灵,彻底丧失了她的气息。”
世间怎会有金色皮囊的狐狸?还是九尾,莫不是这老道老眼昏花了,无涯一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道也没多信:“道长,你确定她是金色皮囊,不是橙色皮囊吗?”明里暗里都透着对他的鄙夷,虽哂笑他,却暗藏提醒。
“可不是嘛,我行走江湖多年,断不会看错。”
无涯打趣的伸出袖子给他看:“道长,你且看看我的袖子是湛蓝色还是深紫色?”
老道士:“……”
不答,这是什么意思?
这袖子分明是黑色,只不过是他在笑他呢。
“少侠这是何意,你若不信贫道便算了,何故于来耻笑我!”他唏嘘长叹一口气,失望透顶。
无涯风雅一笑,不知什么时候顺的扇子便自顾自风趣道:“开个玩笑而已,不当真,我当然是信你的。”
老道士却看出三分端倪,啧的一声哼气,说:“方才,我还夸你孺子可教,现在我只想说,朽木不可雕也。”
哈,他竟然把这无风不起浪的老道士气着了!刚才还说他像弥勒佛一样波澜不惊,没想到确是个有脾气的人。
无涯自打没趣地用中指蹭鼻尖,轻声道:“哎,道长莫怪,你且看这六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白色狐狸和黄色狐狸的结合的也未可知,可若说一只金色狐狸,况还是七尾,普天之下,我尚不知有谁。我以为你方才与我打哑谜来着,所以与你野趣呢!”
若说风流,无涯当之无愧。
无涯把老道士气岔之后,自己在街上灰溜溜的赶跑。不过人多眼杂,他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回家睡觉。
羌吾镇的烟火气红灯绿酒,蒸腾的云烟盘旋上空,隐隐约约有了仙山琼阁的意境,这种烟火久聚不散,笼络人心,成了天地间难得的一片琼瑶仙境。
到了凌晨三点,街上依旧灯火阑珊,喧闹声不减。流水淙淙,杨柳依依,清风徐来,待东方吐白。
月圆之夜,注定难眠。
仙苑奇葩,自有仙雾缭绕,影影绰绰,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找到一个永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