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声之形》中,主角看不清人脸,我是相似的情况,我记住的脸都太模糊了,人能记住的都是有限的。
“你不明白,每当我看见一张脸,那些历经风霜的脸,脸上有一锋芒尖利的油光,一圈圈皱纹扩散开来,是歪歪叽叽地奸淫的笑容,那些挤在雨幕里疙瘩的人脸,皱成一团,被扭曲的肌肉交络。我总是记不住,在永远清冷的早晨翻找着相片,外面行人匆匆,撑着伞飘在倒映的天空。一场雨犹如人与人之间的交络,在雨中看着雨丝织成无法预料的天光,雷电的每一根雷丝亮起。你只保持着一点本能,让我看清那些脸吧。”
“一张脸,铭刻着一个人的一生,也是他们喜怒人格的表达,在精神领域模糊扭曲的脸也代表个人自我认知的复杂,你还记得海明威吗?那个饲养着小猫的硬汉,那个眼睛中喷射着火焰的作家,那个驯从而温柔的举枪自尽的人。”
“你还记得那张脸吗?从地铁里挤上来,随着太阳一起升起。你还记得那张苍老从容的脸吗?给你讲述别人的故事。你还记得那张瘦小的脸吗?裹好头巾,拾起火盆。你还记得那张劳作后的脸吗?从这头到那头卷起的烟叶,摧毁了那泥墙。”
周三诙谐地写短诗给我,我觉得她又在嘲笑我了,但不是那样,乡下时,我们一起散步,我们讨论些没意义的生活方式,像小说,诗歌。我问她,我们对于现实的复刻,能否达到超越现实的地步。她像个老人,沉吟一会,“我们并不否认他们伟大的一面啊。”
农村过年杀猪前,那天父亲抬起脚,年猪便扑过来含住他的脚趾,我和姐姐做着对杀猪的祷告。“所有的人都记着,都在潜意识中,回忆响起一阵和声,所有的欲望,对名利,对坐在书架前侧身把玩单片眼镜,对心灵,对蹲守墙边,茶前,对朴素的长袖,对谦卑。”
“所有的场景都记得,记得你我并排坐在正午,我把麦穗搓过后扔到田地里,记着小小的悲伤,我再来见你,自他转学的那个新学期,找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忸怩蠢笨地说,你死了,记着,金黄温润的风像夏夜饱和的睡梦,满足而恶魇。”
我早就失去他们了,我想起在医院补牙,我早就补过牙了。“每一颗牙,都是要用一辈子的。”医生说,“但它从你七岁时就开始烂掉了。”医生转过头来,放下我的CT,掰着我嘴巴扭来扭去地看。它在七岁时就腐烂,在我十八岁时爆发,炎症折磨着我,它甚至吸收了我的骨头。医生撑开我的口腔,研磨机嗡嗡声传向我的头骨,我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那块表是我六年前就买的,曾经让我迟到过。但丢了就是丢了,我没去找,姐姐又给我买了一块,当天就被我忘到洗衣机里洗坏了。
换了寝室后,遇见了捌和丁。关于丁,我能聊的不多,他乐于挑战一些浅层的东西,为了劝说别人不打他,而一直吵闹个不停。我那时狠毒极了,我曾经就是在恐吓他闭嘴的一员,迷恋于自己的强大,后来便使得我很难堪。我一直想使自己开心点,他人的悲哀不该妨碍我高傲地活着了。我正在凹新人设,有一个了解你过去的人使我破防,他的所有尝试都被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我更加难堪罢了。
某个夜晚,查寝的举着几只白花花的手电,晃到我的眼睛上,他们用水瓶敲在我脑门上,半夜他和我还在玩着那些,他是故作不畏强权的“无所谓”,我是看他不爽的混混“要出手”。当寄宿制的那些体罚老师来时,我毫不犹豫地检举了他,我很正义,我写着正义的诗,里面,他终是坏得没理由的坏蛋。
面对着一群大人,而正是他那一点简单与我的歹毒与懦弱造就的情理之中。我们都感到害臊,所以我们之间有了一点默契,我偶尔在广播和流言中听见他的名字,直到最后一次,他改变他的行事风格了吗?就像某些事,也让我变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