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庚感到奇怪:“它怎么会在您手里?”
“说来话长了……张师傅,在今天像你这样不为金钱所动,这样热爱自己的国家,实在是难能可贵!”
鲍甫看着手里两颗珠子,想起了为夜明珠献出了许多的阿三,不禁感慨万千。还有这个不为金钱所动的张福庚,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张师傅,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感谢我?应该是我感谢您哪!我想请您告诉我,这是什么……珠子?”
“张师傅,”鲍甫神情端庄地说:“这是镶嵌在慈禧太后九风冠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张福庚惊讶极了。
“张师傅,你知道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的事吗?”
“知道一些……”
“正准备逃难的慈禧太后那时身无长物,为取信于联军,就取下风冠上的四颗夜明珠,叫贴身的小宫女带上去西门会馆,交给等在那里的李鸿章,让他转交给联军的司令西摩尔,作为讲和退兵的信物。那小宫女出于义愤,她摆脱侍卫,带着四颗夜明珠隐入民间……”
“小宫女?我奶奶……”
“是的,你奶奶就是当年的小宫女!”
“怪不得……我小的时候,她老给我一些皇宫中的事!”
鲍甫慎重地将两颗夜明珠包好,放在张福庚手中。
张福庚诧异地站了起来:“您这是?……”
鲍甫郑重地说:“夜明珠是国家的珍贵文物,你和你奶奶保管了这么多年……”
张福庚非常认真地说:“我来之前,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把它们捐献给国家!”
张福庚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震惊。
鲍甫感动己极,半响才轻声问道:“你说是捐献……确定?”
张福庚默默点点头。
楚辞被张福庚的举动震憾,他太了解在这光彩照人的夜明珠的背后,演绎了多少血淋淋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鲍甫的心再难以平静,他紧紧握住张福良庚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张师傅,谢谢你!我们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奶奶!”
鲍甫送走张福庚、曹平后,让楚辞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他神情忧郁地对楚辞说:“我建议你,无论你是以个人名义还是记者的身份,你都应该去见见阿三……”
“您的意思是?……”
“生活这么苛待他,他并没有沉沦,虽然他也作了一些不该作的事……”鲍甫说到此,眼里闪出了光泽,也提高了音调:“我认为他才华横溢,是文物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哎……”他连连叹息,眼里的光泽又暗淡了:“可惜啊,连个正当的职业都没有,更不要说发挥他的专长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像狗一样活着……公理何在?”
鲍甫贸然慷慨激昂,愤懑不己。
“你是个记者,你应该为天下不平的事、受害的人鼓与呼!这是记者的天职!你的职责不允许你视而不见,不允许你不敢仗义执言,更不允许你沉默……”
“鲍老……”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不畏权势的人……”鲍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降低了声音:“我只是想你也伸出手来,还有曹平,我们帮帮阿三……”
“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他?”
“我已经约了他,说你想见他……请原谅,我这样作是有我的苦衷。”鲍甫看看手表:“他现在……正在芙蓉亭茶楼等你!”
楚辞在芙蓉亭茶楼见到了阿三。几天不见,发觉阿三似乎有些憔悴,完全没有当日在芙蓉亭茶楼品茗论画时的风采。
阿三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有些拘束地望着楚辞。他不明白,象楚辞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记者,怎么会对他阿三——一个卑微的人感兴趣。如果不是鲍甫说服他,要他见见楚辞,他是根本不愿见这位记者的。
“你好,”楚辞主动向阿三伸出手:“杜一氓先生!”
“你还是叫我阿三好了……”阿三坐着没动,也没有伸手。
“为什么?”
“我习惯了……”阿三眼里闪动着游离的神情,既有自卑、自嘲,也有讥讽:“作为G市知名度很高的记者,我想你一定读过鲁迅,也不会不知道泰戈尔。我就是他们笔下的阿Q和贱民,不配有姓氏!”
楚辞笑笑,没有在乎阿三的无礼和语言尖酸刻薄。他收回伸出的手:“你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你想见我,我不是来了吗?”
“那……”楚辞比划着收回的手:“你?”
“不要见怪,我这种卑微的人,不懂也不需要礼节……你坐吧!”
楚辞坐下,向茶博士要了一杯绿茶。他递了一支烟给阿三,并给他点上火:“阿三,你的事……鲍甫鲍老先生给我说了,今天约见你,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说不定……我能帮你!”
阿三冷冷地看着楚辞:“你帮不了我!你对你的能量估计过高了!”
“不至于吧!”
“很有至于!记者先生,当前的大事太多太多,有谁会在乎我这一介蚁民?”
阿三眼里的神情,楚辞感觉是玩世不恭,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见阿三是否明智。没想到阿三话峰一转,所说的话充满真情。
“我不否认,作为一个记者,有时你能手眼通天,但是你别忘了,你仅仅是喉舌、是工具!你别在乎我的直率,舆论监督是你们记者的天职。试问,你监督谁?怎么监督?恕我直言,很多人都做不到……你是个例外!我看了你写的那篇文章,我很佩服。你说出的真话,使得一夜之间洛阳纸贵,人们争相传看!遗憾的是,你也只敢泛指,不敢有所指!这就是你局限所在。所以,”阿三直视楚辞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救世主。你既救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
楚辞很意外,阿三的话很有分量,也很有见地。这一番话,也使楚辞反省。身份、地位的悬殊,使得谈话本生就不平等,再加上自己有意或无意流露出一些先入为主的东西,伤了阿三的自尊。
“阿三,我们不探讨这些……当然,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我通过我的努力,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我有做人的准则,有奋斗的目标,最重要的是我有我的信仰!阿三,一个人要是没有信仰,是可怕的,也是可悲的……你刚才谈到阿Q和印度的贱民。阿Q靠精神胜利法活着,我这儿不去评论他的对错;印度贱民靠自己的努力,终于走上了神的圣殿!我们总要去尝试,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作一个盗火者,可惜你不是普罗米修斯!”
“阿三……”
“你不要再说教了!”阿三不容分说打断楚辞的话,他口气缓和了,不像刚才那么严肃,变得有些轻松:“‘死时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进中原时,家祭勿忘告乃翁。’我很喜欢陆游这首诗,我把第一句改成‘生时己知万事空’……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好意!实话告诉你吧,我对生活没有奢求,平生得一温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