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在烟缸里捻灭烟头,又吸上一支,望着淡蓝色的烟雾,他低沉地说道:“我为了给姐姐治病,卖了一方宋代的砚台,由于这方砚台来路不明,我有偷盗之嫌……那天,和你分别后,我就被逮捕,判了七年徒刑,押往矿山劳动改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出事了……”石英咽喉梗住了:“在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对你、和你父亲的思念……当时我万念俱毁,连自杀的念头都有!只要一想起你,那片梅林……”
秦林被石英的叙述惊呆了,诧异地看着他。
“四年后的春天,我在拨乱反正的风潮中被无罪释放回到G市,我的姐姐在我进监狱后忧郁成疾,离我而去……”
“那,你现在呢?”秦林迫不及待地问他。
“能去找你的地方我都去了,仍然不见你的踪影,我想你不会离开故乡的,就回到G城,正好遇上报社在招人,我考上了。”
“当上记者了?”
“是的,在跑社会新闻。现在不拘一格用人,我这样的人才能当上记者……林子,我出狱后的第一天就到了你家!邻居们不知你的去向……我在小镇上住了七天,除了打听你的行踪,就是到你父亲的坟上……我天天陪他说话,说我们过去没说完的话……临走时我再次去你家,想找回几许温馨的回忆……可是,找到的都是悲伤!院墙上长满了蒿草,门庭破败不堪,只有那株老桃树,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绽出几朵桃花……”
秦林再也不掩饰,任凭脸上的泪往下流。
石英松开紧咬着的嘴唇,轻声念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秦林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林子,告诉我,你这些年?”
“我所经历过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林子低下头,痛苦地抽泣出声。
楚辞迫切地说:“我想知道!”
林子放下喝残的咖啡。毅然说道:“送我回家!”
“回家……你有家了?!”
石英惊讶到了极至。
华灯初上,街市蒙上一层艳丽的色彩。
石英和秦林上了一辆的士。
失去音讯这些年,林子有了“家”,也在情理之中。石英难以接受的是,一个人一直生活在希望之中,可以说是为希望而活着,一旦他目睹希望破灭时一刹那产生的阵痛,足以彻底毁了他,毁了他所有的信念。他无心观赏窗外的流光溢彩,也不敢扭头去看在沉思的秦林,他木然地望着前方,不知道此时的路,通向何方;林子的“家”,又在哪里。
的士司机在秦林的指点下,穿过闹市区,驶进一条浓荫遮天蔽日的街道,在一个站着门卫的大院门前停下。
秦林带着石英径直走进一座带花园的小楼。
在秦林的卧室,首先进入石英视线的是挂在墙上林子父亲的一幅照片。望着镜框中老人和蔼亲切的面容,石英的双眼湿润了,脑海里闪现出秦老的音容笑貌,在小院中,热炕上,月光下……
秦林从箱子中取出一包东西放在石英面前,她解开包裹的布,露出近半尺厚的手稿,封面上用毛笔楷书“中国考古学大纲”。
“我爹临走前,把这些东西翻了出来,说等你来了交给你……你现在……还要么?”秦林圆睁着晶莹的双眼,眼里是一丝丝哀怨。
“要!”石英慎重地重新包好秦老的遗稿。
“石英哥……”秦林再也忍俊不住,扑在石英的怀里,嘤嘤地哭泣出声。
石英动情地吻着秦林头上的青丝,她的的额头,吻着她哭泣的眼睛,流出的泪……石英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轻轻推开秦林:“林子,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这个‘家’?”
“我的‘家’?”秦林抹去脸上的泪痕,忍不住破啼为笑。然而,她的笑是泪中带的笑:“你真的想知道?”
“嗯……”
“爹去世后,你的同学蓝剑平找到了我,他帮我安葬了爹,料理完后事……那时候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我……”林子突然紧紧咬着嘴唇,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我在G市住了一段时间,一位认识我父亲的叔叔收留了我……他是G市文物局的一个处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生前从不和他来往……叔叔那时还没有结婚,只身一人,他流着泪对我说:林子,你爹没了,从今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他把我带回了他的家,想办法让我考上了医科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医院作了一名医生……”秦林看看四周:“这就是我的家!”
听到此,石英不禁如释重负,轻松地长吁一口气:“林子,你吓了我一大跳!我想知道……你和蓝剑平?”
“五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我从未明确答应他什么,只是在你出现之前,我们走近了一点。”
石英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捧起秦林的手,轻轻吻着。
室外响起汽车喇叭声。
秦林轻轻推开石英:“我叔叔回来了。”
“那我?……”
“你该见见他!”秦林不由分说,拉着石英走出她的卧室。
石英在客厅里见到了秦林的叔叔,竟然是G市副市长侯雨!
侯雨也莫名其妙的看着楚辞。
“侯副市长……”石英惊讶之余,略为有些拘谨。
“石英?你这位大记者……哎,林子,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