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可以讲,处长把一块金光闪闪的敲门金砖,交给了宝宝——只要完成任务,肯定就能妥妥地上位非洲事务的副处长,然后,是非洲事务的处长,再然后……
一眼望出去,仕途将会一片光明。
回望刚到非洲的岁月,如同荒漠,风餐露宿,风风雨雨,披荆斩棘,一路走来,有辛苦,有心酸,但值了,开辟出的一片外贸天地,总算开花结果了,有了成就。
宝宝有点激动,起身,举手握拳,想对处长喊一嗓子:“保证完成任务。”
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誓言。却听处长讲到阿普,阿普的名字把宝宝从腾云驾雾般的升腾中,打回到了现实。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碰头。
宝宝难以克制地一哆嗦,宝宝的心,顿时像打鼓一样,“哄嗵,哄嗵”穷跳起来,脑子里的血也在沸腾,“轰轰”直响……
艾米丽被阿普抱在怀里的情景,历历在目,老婆被抢之痛还在心头生痛,虽然相打也打过了,还打得头破血流……对宝宝来讲,心头的伤痛还是难疗,夺妻之恨还是难消,一个男人咽不下这口夺妻之气,只要再看到阿普,就是仇人相见,肯定分外眼红。
想想一拳头打在阿普面孔上,阿普满嘴巴的鲜血,任凭血淋淋地在嘴角上头流淌,不管不顾,一双拳头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捏紧的仇恨,到现在还在宝宝眼门前晃悠,忘也忘记不掉。更何况被打的阿普,能忘掉吗?肯定不会忘。肯放过自己吗,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是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的事体。
势不两立了的两个人,岂能相见?岂能能坐到一张台子上共事?更何谈协作?
退一万步想,阿普就是不计私仇,自己也放弃夺妻之仇,自己的打了外交官的把柄捏在阿普手里,到时候阿普来个要挟,要签城下之盟,怎么办?签还是不签?
阿普成了一座大山,挡在宝宝前行的路上,难以逾越。
处长交到宝宝手里的敲门金砖也就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得难以承受。完成任务之路,成了蜀道之路,难于上青天。
思来想去,宝宝真有撤的念头,不干了。
不过,进,艰难重重,真要撤,又有诸多不舍。
在公司里,为了这个大家都在觊觎的位子,经受了多少的忍让和屈辱。
最让宝宝难以释怀的是,本可以搬离现在的老弄堂。
老弄堂,老房子的陈旧、落后,早就让宝宝生厌。每天看着姆妈拎马桶,生炉子,爬着狭窄陡直的木楼梯,宝宝的心里就忍不住酸酸的。
可以搬离老弄堂,可以住进新配的新式里弄房,让宝宝兴奋了好几天都困不着觉,好不容易困着,也会在梦里走过了打蜡地板,面对窗明几净的落地钢窗,坐进沐浴着阳光的沙发……困梦头里都会笑醒好几回。
宝宝还兴高采烈地带着姆妈到新房子去看过了,上上下下一圈兜下来,不但自己满意,姆妈也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巴,念念叨叨个不停:“享福了,享福了。”
就在去办手续的辰光,房管所的人讲,房子已经被一个副处长看中了,手续已经办好了。
赶到公司找领导去理论,领导讲,把副处长套出来的房子配给宝宝。等宝宝升了处长再重新作安排。
升处长哪能那么容易?领导的闲话不是诚心让伊吃空心汤圆嘛。宝宝气得想发作,结果还是忍让了,还说得好听,干脆啥也不要了,仍旧住老弄堂。
现在,机会来了,眼看可以到手的位子,却要忍痛放弃。一旦拱手相让,等于让人家拾了一只皮夹子。不要看平常辰光,办公室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片融洽,背后头保不定有多少人戳壁脚,打小报告,甚至恨不得把你拉下马,恨不得把你一脚踢开,心安理得地拾起这只鼓鼓囊囊的皮夹子,当仁不让。
如此这般一想,宝宝哪能也放不下了。千年难逢的机遇,眼看到手的升迁,自家放弃,拱手相让,打了水漂,泡了汤,眼睁睁看牢人家踏着自己的肩膀,荣光升迁,岂不是天下第一大憨大。
再吃空心汤团的滋味实在让人心碎,岂能接受?岂能甘心?
宝宝深深叹了口。是退还是进,宝宝两难了。
宝宝放下了举手握拳准备起誓的手,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直愣愣看着处长。此刻,宝宝已经听不见处长讲点啥闲话了……
直到处长走宝宝面前,手搭上宝宝的背,揉了揉,一边拥着伊,一边讲:“不要想不通,我的严厉,是为了你们好。”
宝宝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心里顿起了好多想倾诉的话,仰头看着处长,讲:“我有顾虑,要和侬谈谈。”
处长笑了,讲:“好好和李同志协调沟通,我相信你们。”
哦,还有个李莺莺,李莺莺也变了,让宝宝尝到了人心多变的滋咪,今后哪能面对?和李莺莺今后怎么相处?宝宝又多了一个顾虑。宝宝不是个愿意迁就的人,勉强合作,如何融洽。
处长还在宝宝的背脊上轻轻揉着,讲:“我没几年也要退休了,今后还不是靠你们,我还是这句话,相信你们 ,你们也要相信自己。”
此刻,宝宝处长的老脸是亲和的,像家里的长者,宝宝突然觉得很累,有一种冲动,真想扑进处长的怀里,推心置腹地和处长说说心里的苦衷和害怕,哪怕把打相打的错误也和盘托出,只求一个理解的微笑,作为回报,就像小辰光在爹爹的怀抱里。
宝宝却被处长搭着背,拥着出了办公室的门,处长最后还拍了拍宝宝,丢下一句:“不要有顾虑,好好规划。我还有一个会议在等我。”
处长走了……
宝宝看着处长走进电梯,电梯的铁栅栏门拉上,上行而去。宝宝还久久地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2、
已经下班辰光了,公司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宝宝也只好回家了。
回家的路很艰难,宝宝一路走得很辛苦,满脑子的思索——仕途的艰难,家的破碎,人心的叵测,姆妈的责怪。越思索越郁闷,越郁闷越思索,最终没了思索,只有满脑子的郁闷。
因为郁闷,心不在焉,走进弄堂口的辰光,宝宝竟然跟黄伯伯实别别地撞了个满怀,黄伯伯到底毛病刚好,还在休养,一撞,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
宝宝歉疚地冲上前去,一把扶牢黄伯伯,想不到,宝宝还没来得及道歉,黄伯伯却抢先讲闲话了:“倪先生来了。”
宝宝没有明白,随口问了一句:“哪个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