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柳乱蝉多,藏书阁外的蝉声,分外轻逸,似远似近,又似有似无。似在演奏一首无名的催眠曲,听得简诺昏昏欲睡。
自从来到西汉,简诺觉得自己就没安安稳稳的睡过一个好觉。不知还要在侯府待多久,好想回王家去睡个午觉啊!
窦婴看到她困顿的模样,好笑道:“莫非昨日太开心了,一夜没睡好?”
辛夷疑惑的目光,悄悄转向简诺。
简诺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看到直播间观众的提示后,谨慎的回复:“昨夜倒是一夜好眠,只是今早和舅母、表兄一起用饔食,起的稍微早了些。”
窦婴理解的点点头,“小孩子觉多,要不去舍妹的玉芙楼,休息一会儿?”
简诺表示不用,心里斟酌着话语,正准备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舅父家,还没等她开口,数名婢仆脚步急促的从外而来,口称有天子使者来府,请公子带金家女郎,前去未央宫面圣。
简诺的困意,顿时散去七八分,咽了咽口水,惊愕道:“没有听错吧?还要带我去吗?”
回话的婢女询问道:“女公子可是姓金,乳名暖暖,号玄知?”
简诺摸了摸鼻尖,点点头,心中忐忑不安。
回话的婢女笑道:“那就不会有错了,天子使者传召的,就是公子和女公子你!”
窦婴放下手中竹简,看到被惊吓的似只狸花猫的简诺,不由得眉眼稍弯。安慰道:“不要惧怕,天子传召,本是幸事!”
指着室内两旁的侍女,吩咐道:“熙春、念夏你二人,带阿暖去玉芙楼梳洗。”
又安排道,“敛秋、拂冬你们去找傅母荣,挑选些阿沅尚未上身的衣衫配饰,为玄知梳洗打扮。”
被吩咐的婢女们,齐齐上前低头应“唯!”
窦婴对简诺解释一番:“一身布衣前往未央宫,恐引人瞩目,不如做普通常人打扮,反而低调些。”
简诺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去未央宫的人,大都是天潢贵胄,华冠丽服,自己一身麻衣,肯定会引来众人猜疑。
窦婴体贴道:“你年幼体弱,本该使用稳妥些的舆辇代步,但家父不忍以人做畜,府内不曾有此器具。今日君王所召,事急从权,让婢女们抱你到玉芙楼吧。”
辛夷悄然上前道:“女公子,还是让奴婢来吧!”
窦婴看了眼她赞许道:“那正好,路上体力不支,就叫健妇帮忙。”
简诺点头称谢,侯府占地广阔,依靠自己现在的小短腿,走到目的地,还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呢。虽然让人抱着,有些羞耻感,但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安排好一切,窦婴先行出了藏书阁,前往前院。
抱着简诺的辛夷紧随其后,其他四位女婢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急匆匆的,离开藏书阁。
待众人走远,藏书阁的原有的奴仆才进入室内,一边整理,一边小声议论着。
在藏书阁里当差,较比别处而言,轻省、自在,当然听到的八卦也少许多。好不容易碰到个八卦事件,四人皆是兴致勃勃,悄声议论起来。
“不知那金氏女郎什么来头?不但公子作陪,如今就连陛下都要传召一见!”一个手拿抹布的小童小声道。
清理博山炉的小童也好奇道,“说来也是奇怪,观她衣着朴素无华,应是普通平民出身无疑,但在公子面前,却能不卑不亢,不见怯懦之态,实在是稀奇!”
地位似乎高一些的,小心卷起竹简的小童卖弄道:“你们后来出去了,没有在室内,有所不知,金氏女郎可不一般哩!”
看见众人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清了清嗓子:“别看她年幼,却是识文断字之辈,有个爱她如珍宝的师傅,据说随手给予她把玩的小玩意儿,那都是无价之宝!”
收拾缫席、菀席、凭几等物的小童笑道:“寿儿哥,你莫不是夸大其词,金氏女郎约莫八九岁的年龄,你说她认识几个字,我倒是信的,说她识文断字,怎么可能呢?”
清理博山炉的小童点头附和道:“喜儿哥说的在理,寿儿哥你就爱夸大其词,还什么把玩儿的小玩意,都是无价之宝?你还不如说她是公主呢?”
整理竹简的小童反驳道:“我可是亲耳听到她和公子讨论书中问题,说什么‘无稽之言勿听,弗...什么...后半句什么的没记住......反正后来公子还夸她聪慧......”
手拿抹布擦拭漆几的小童凑趣儿道:“寿儿哥的话我倒赞同!公子身边的辛夷姐姐都被送予她,可见她在公子心里地位,只高不低,说不得身份还真的不一般哩!”
又起哄道,“喜儿和旺儿那两个惫懒货,就是嫉妒你能在室内服侍而已!”
“好你个小泼猴,当着我们的面儿都敢挑拨离间,前天分你的髓饼还给我!”正在收拾物件的喜儿笑骂道。
清理博山炉的小童揶揄道:“兴儿我应该和你换个名,你应该叫旺儿,瞧你汪汪叫的可不正和‘旺儿’这名?”
兴儿停下擦拭漆几的手,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换个名,别笑,可不是想和旺儿你换。”
白了一眼旺儿,语气中不乏艳羡,幽幽道:“你们听公子身边的那些姐姐们的名字,什么熙春、念夏、敛秋、拂冬、辛夷、幽客、朝华、木樨,各个都那么文雅,带着书香气。”
想到自己的名,垂头丧气道:“什么寿儿、喜儿、旺儿、兴儿,一听就粗鄙不堪!好歹我们也是在藏书阁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肆廛街市里谋生的呢!”
年龄稍大一些的寿儿,扫了一眼三人,知道他们都有差不多的想法,皱眉道:“少胡扯!”
虽然是这么说,却没有阻止旺儿抱怨,只是告诫他道:“说话须谨慎,为仆做婢,本分为上!今日在此唠叨便罢,可不敢在外絮叨!”
看到几人不以为然的表情,沉重道:“听说傅母荣手下的桃,就是因为多嘴饶舌,要被赶出府去了!”
看到他们惶惶不安的样子,安慰道:“多说无益,只能尽量讨主人喜欢,让自己日子好过些。你们也不要抱怨,能在藏书阁当差已是福分。”
有些话藏在心里,没有明说,但想来其余三人心里也是明白的。
虽说年轻的奴仆们,到了主人家,就不能再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而要由主人根据爱好和需要给取新名字。
但侯府僮仆侍婢众多,不知何其多。只有主人身边贴身服侍的,和管事级别的,才能得到主人取名这一殊荣。
他们说是在藏书阁当差,但也只是做些杂务。又不是公子身边的书僮,没有奇遇,想得到公子赐名难与登天。
被四人羡慕得公子命名的几个婢女,正在紧张而忙碌的围着简诺,为她梳妆打扮。
傅母荣在旁,见缝插针的为她讲解着面圣的礼节。
而手酸胳膊痛的辛夷,被排挤在外,好气又好笑的揉着胳膊,察觉自己根本插不进去。想到简诺清晨饮食不多,走到室外,朝廊里的婢女招了招手,吩咐她去准备些点心过来。
简诺因年幼又唇红齿白,便没有为她搽脂抹粉。
在傅母荣看来,眼前的女童,只是将锦绣盛服上身,矜贵之气油然而生,说是簪缨门第出身,都不会引人怀疑。
满意的点点头,感觉不负公子所托。
简诺倒没有什么欣赏心情,只是担忧自己这金装玉裹的,会不会犯君王忌讳。史书上不是记载说,汉文帝简朴,“履不藉以视朝”,意思是穿着草鞋上朝办公!
但仔细观察,此时身边的婢女们,都身穿丝绸,那自己这身打扮,应该问题不大吧?
吃过辛夷安排人送来的点心,漱完口后,简诺又被婢女抱起,前往侯府前院。
隔一段路程,就被转换别的婢女怀抱中,五个人来回换了十七八次,终于到达了侯府前院。
等候已久的小黄门,听到侯府婢女禀报声,暗暗松了口气。放下手中耳杯,看到逆光而来的女童。
若不是今日,还在未央宫的椒房殿,见过侯府的女公子,差点误以为是其悄然回府了。
待她进入内室,细看才发现,她与章武侯府的女公子身量相差无几,肤色倒是更要白皙些。仿若白玉雕琢而成,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说是在金门绣户之中养大,倒更为合理些。
简诺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快速的瞄了一眼,是个俊秀的男子,和窦婴相比,稍显阴柔些。
在窦婴的提醒下,才知道,这就是出自未央宫的六百石小黄门。简诺连忙行礼,得到其温和语调回应后,暗自感叹,声音也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尖细。
窦婴待二人见过礼后,提醒道:“马车已备好,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儿登车,不好让陛下久等!”
小黄门先行告退:“公子你们乘车,奴婢先行回宫了!”
简诺又被辛夷等人抱起,先往侧门而去,毕竟路途也不近。
等窦婴将小黄门送到府门外,目送他骑马远去后,才转向侧门。
简诺已被安置在马车里,等他进入马车后,车夫娴熟的驱使着骏马,往未央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