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一愣,她摸不清楚柳时衣,阴阳火凤炉必然是江湖人才知道的东西,但这柳时衣若是懂点功夫,也不至于来找她要钱。
柳时衣眨眨眼:“我家有人用过。”
现在钱拿到了手,柳时衣自然是得先脱身。她并不在意沈溯的打探,转身挥挥手,推开闺房的窗户,四下探了一番,多亏了刚刚沈溯的话,厢房这边是安安静静,连下人都没有。
柳时衣正准备翻窗离开,沈溯看着她的背影,却忍不住发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炼毒?”
柳时衣笑笑,蹲在窗台转头看她:“在这深宅大院过日子的,多少都有得有点不正常的地方。你是菩萨还是害人的罗刹,跟我没一毛钱关系。沈小姐放心,我这一走咱们再无瓜葛,我绝不多管闲事。”
柳时衣潇洒地摆了摆手,直接跳出窗子,消失在黑暗中。
沈溯盯着窗口看了半晌,最后是一阵北风吹过,才让她回过神来。
她也没管窗户冷风往屋里灌,只是转身看着镜子,镜中的少女身着薄裙,面色被吹得甚至有些透明。
这流水村虽说是沈书问的老家,但她却只回来过一次。
那一年,沈溯的娘还活着,她也还不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世家嫡女,也会因为不想读书躲进娘亲被窝里偷懒撒娇。娘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让沈书问别逼孩子太紧了:“能当小孩的时间就那几年。”
那一年,正值盛夏。她进村的时候,见到有几个小孩嚷着要去附近的落月泉去嬉水乘凉,她虽是没说,但心中也有些好奇。
于是趁着沈书问去镇上见学者,便央着娘带着她也去了那个叫落月泉的地方。
落月泉离流水村不远,藏在一片树林之中。沈溯在深宅大院中长大,哪里到过野外,当下便好奇地这里跑跑,那边看看,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娘已经不见了。
她当下便慌了神,在林子中大喊着娘的名字,但完全得不到回应。刚刚还令人心旷神怡的树木,此刻变得张牙舞爪起来,像是随时会把她捆住、吞噬进去。
她无头苍蝇一般找了半天,终于急得哭了出来。
就在她脚下虚浮、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头栽倒在地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冲她摆了摆手:“这位小姑娘,你娘亲没事,就在那儿呢。”
她抬头望去,只见娘亲躺在落月泉边,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明明是大夏天,她却如坠冰窟:“我娘她怎么了?”
男人笑了笑:“没事,脚滑掉水里了,我给她捞上来了,晒会儿太阳就能醒。”
小沈溯跟着男人一起到了泉边,干坐在娘亲身边,除了等她醒来,也不知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男人身后,忽得蹿出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小孩来,看个头跟沈溯差不多大。小孩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看着沈溯也有些好奇。
小孩扯了扯男人的手:“你给她救了,她得给咱们点钱吧?”
沈溯一愣,虽然刚刚被吓得够呛,但此刻也拾回了一些大家闺秀的意识:“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沈溯,我和母亲就住在流水村的沈宅里,恩公叫什么?等我娘醒了,回去定重谢恩公。”
男人拍了身边小孩的脑袋一下子:“怎么回事?张口闭口就是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积德!”
小孩拉下嘴角:“积德能换饭吃吗?再没钱吃饭,我就真要成仙了。”
男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溯:“小姑娘,我家孩子实在饿得不行了,怕是等不得你们回村道谢了。要么你看看,你和你娘身上的首饰,随便给我们一件,我们换点饭钱就行。”
现在的沈溯回想起来当然明白,男人和小孩这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骗钱来了。但当时的她却是意识不到,立刻老实把自己手上的玉镯子取了下来,递给男人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我爹说这镯子成色一般,估计换不了太多钱,可以吗?”
男人没说什么,小孩却把镯子笑嘻嘻拿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把镯子戴上,又凑近过来,垫着脚从沈溯有些凌乱的发间取下一枚小钿花来。
“我要这个就行。”小孩一本正经,“我们就换点饭钱,绝不坑你。”
沈溯盯着小孩手上的玉镯,眨了眨眼,“那那个......”
“自然是当做见面礼啦。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小孩大言不惭,狐狸眼笑得弯起来。
朋友。
身处沈府这么多年,沈溯从未听过这个词。她抬头,看着那张灿烂张扬的笑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以后便是朋友了。”
男人笑了笑,揉了一把小孩的头,才又看向沈溯:“小姑娘,我女儿没啥见面礼可以给你,这样吧,我替她送你一次看相。”他看了一眼依然没有醒来的女人,“你娘亲眉间有川,常有头痛,少眠易郁。你得让她多开心一些。”
沈溯只听懂了娘亲身体不好,担忧地小脸皱成一团,想要再问,但男人没再多留,只是跟沈溯道了个别,就喊着小孩回家去。
小孩又凑过来,用手指点在沈溯眉间,不让她皱眉:“眉间有川,命不好。”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多跟我学,多笑,命才能好。”
说罢,小孩也转过身去,蹦蹦跳跳追上了男人,一大一小,就这样离开。
后来娘亲醒了,悠悠叹了口气,也只说自己脚滑,让沈溯答应回去不要告诉沈书问,便拉着沈溯的手回去了。
那一次他们在流水村呆了半月有余,沈溯却再也没看到过男人和小孩。那两个人仿佛志怪传说中长在林间的精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化作了沈溯记忆中轻烟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