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十岁。
“啪嗒——”
昏黑的小巷中,脏兮兮的脚丫踏过污水洼。
“哈……哈……”
男孩拼命向出口跑去。
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擦伤磕伤。
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死在了一场谋杀中。
自那时起,他所处的每一家孤儿院,都会莫名遭到针对,最终倒闭。
他已经辗转太多地方,可那些人无一例外都会追上他,并且破坏他所拥有的一切。
最后,他逃了出来。
跳入汹涌的河流,逃到了另一座城市。
他以为自己逃掉了。
只要他不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那些人就不会再伤害他身边的人。
然而,那些人就像是鬼魂,永远都能找到他。
“抓住他!”
四五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他不敢回头,竭尽全力抬腿又迈出。
喉咙和胸口像针扎似的疼,两只脚也早就磨破留下了一个个血脚印。
他不能停,即使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暗。
可十岁的孩童又怎么能跑得过成年人呢?
很快,混混们就追上了他。
“哈!这次!你可跳不了河了!”
那个神秘的老板给得很阔绰,逮住这小子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后领。
男孩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出口,绝望的闭上了眼。
“嗡——”
突然,灯光大亮。
一辆豪车停在了小巷口。
灯光晃得混混们睁不开眼。
一名披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车前。
“砰!”
一声枪响,那名跑得最快的混混应声倒地。
两名西装保镖从车后走出,手中端着枪支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砰砰砰——!!”
男孩早已麻木,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却只是走到他面前。
缓缓蹲下,温热的大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跟我走,嗯?”
男人轻声询问。
“我会害死你。”
男孩眼神冷漠。
“那就让他们来。”
男孩抬头,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眼睛。
“……嗯……”
话音未落,他昏了过去。
……
十二岁。
“先生!你看!”
男孩兴奋的举起手中的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蜡笔和彩铅共用,整整齐齐在纸上画出了唐先生和他自己,以及其他和他一样被收养的孩子。
他从唐先生这里得到了温暖,也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司霖。
他觉得,这就是“爱”。
他爱唐先生,而唐先生也爱他。
“嗯。”
唐先生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随即又扭头看向了窗外。
“先生,我们这是去哪啊?”
男孩爬上皮座椅,趴在车窗上观察外面。
很可惜,外面黑黢黢的,像是在某个隧道里。
唐先生没有回答他。
他也很乖巧没有追问。
直到,这辆车停在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先生?”
男孩观察四周,像是一个防空庇护所。
虽然环境有些压抑,但孤儿院的那些孩子们都在这里!
他笑着跑向了朋友们。
“嗤——”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最好的朋友,将一把小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为什么……”
惊恐、疑惑,无数种情绪在他的眼神中交织。
直到现在,他才看到每个人的手中都紧紧攥着一把刀。
“……对不起……”
面前的孩子早已泪流满面。
“我也想活下去……”
“我们都想……”
“所以……”
朋友们向他聚拢。
一刀又一刀,鲜血从身上涌出。
男孩伸出手,试图向车上的人求救。
“先……生……”
“好痛……救救我……”
但他的眼中,只有唐先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以及缓缓上升的车窗。
“司霖,杀了他们。”
“活下来你就能进唐家。”
他的惨叫声被此起彼伏的哭声淹没。
“活……”
“活下来……”
孱弱的刀子刺不进更深处,却杀死了温良的心。
“好痛……好痛……”
“我不想死……”
“我想要……活下来……”
“好痛……”
钢铁划烂了他的皮肤,鲜血唤醒了暴虐的野兽。
好痛……
我不想死……
活下来……
杀了他们!
“嗬……啊啊啊啊啊!”
随后,暴怒苏醒的野兽占据了所有理智。
更嘈杂更凄厉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
吵闹的声音终于停了。
男孩瘫坐在尸山之上,浑身上下都是血。
满脸呆滞,目光黯淡。
唐先生淌过了没及脚踝的血池,走到男孩面前。
“司霖,做得好。”
唐先生罕见的夸赞了他。
可现在的男孩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的脑中回荡着不绝于耳的哀嚎。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孩子。”
那张全家福缓缓浸泡在血水中。
“来人,治好他。”
唐先生扭头离开。
男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是……先生。”
那是他第一次……失控。
他将那种状态称为——[狩猎]。
他杀死了六十六个孩子。
或许也是六十七个。
——他杀死了自己。
……
十五岁。
男孩完成了学业,也掌握了[狩猎]的技巧。
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从那时起,世界各地的豪门菁英间流传着一个传说。
唐家多了一条听话的狗。
违抗集团的人,将是[狩猎]的对象。
……
十八岁。
男孩已经长大了。
他的獠牙愈发锋利,诡计也愈发卑鄙。
但同样的,他的记性好像也越来越差了。
他开始记不住杀的每一个人的脸了。
他为自己办了一场简单的成人礼。
——为自己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
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记录下曾经死在自己手上的人。
以免自己会忘记他们。
当他停下笔往回翻页时。
那条恶犬已经咬死了一千人了。
……
二十岁。
二十二岁。
二十五岁。
二十八岁。
他所杀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一天比一天快。
处于[狩猎]状态的时间,超过了他清醒的时间。
道德,法律,秩序,一切束缚都被踩在脚底。
“先生的命令高于一切。”
他将可笑的怜悯束之高阁。
闻风丧胆的死神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那条听话的狗,早已成了一条疯狗。
……
三十岁。
他接到了新的任务——“暴风女神号”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唐先生的敌人。
“是,先生。”
“我会杀了他们。”
“呜——”
港口的汽笛声盖过了兴奋的人群。
或许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唐先生并非慈善家。
他的一生都由唐先生,余生也将活在唐家的阴影中。
可他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血。
那些无辜者临死前的惨叫,那些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每当他闭上眼,那些声音就会将他拖入地狱。
习惯?他从来没有习惯过。
接驳的渡船缓缓离港。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随身的行李只有五本满满当当的笔记。
他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乘客、船员。
“叔叔,给你!”
一颗水果糖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
他回过神来。
那是个胖墩墩的小男孩,不是任何家族的公子,只是个普通登船的游客。
“叔叔也是第一次坐大船吧!我也是!”
“我妈说,愁眉苦脸会把好运气挤走的!”
“所以送你颗糖,别愁眉苦脸啦!”
小男孩笑得很欢,脸蛋上的肉都挤成一团。
“……谢谢。”
“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呜——”
汽笛声再次响起,“暴风女神号”缓缓向公海驶去。
他将笔记本沉进大海。
腥咸的海水沾湿了每一个名字。
而最后一页,他写下了自己。
事到如今,他的忏悔早已来不及。
恶魔不值得同情,他也从不祈求原谅。
沉重的“爱”,令他无法回头。
那是爱吗?
为什么那辆轿车恰好会停在小巷口?
为什么唐先生偏偏选中了他?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但他不敢思考,任凭鲜血麻痹神经。
如果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哈……还是别重来了。”
他这样的魔鬼——下地狱吧。
“轰轰——!!”
……
在黑暗中,他睁开眼。
胸口没有被子弹打中的痕迹,身体也没有被火焰撕得粉碎。
期盼已久的终结没有到来。
啊……没有死啊。
“你在期待什么。”
一名白发的男人出现在面前。
“死亡?还是解脱?”
“杀了那么多人,你后悔过么。”
那白发男人的身影十分模糊。
他没有回答。
“兽性的混沌,是最原始的冲动。”
“人心的秩序,是千万年进化的成果。”
“你放弃了生而为人的思考,不计善恶,不计对错,选择了本能,将残酷的暴力宣泄向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