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顺利点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挺住了。还是没有说话。
回家后，骆平阳还是决定动笔写中篇《人间烟火》。这个中篇就是个中篇，没有余地的中篇，也没有改编什么影视的企图了。
这都好几年了，也没有哪个导演找过自己，只能说明还不到火候儿，还得等。或者说是不等了，随缘吧。
《人间烟火》写的是一个疯子。
人们认为疯子往往都是天才的副本。但这个疯子是从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逐渐“养成”的。
一个被不合理的教育变成的小疯子。
天资平平，成绩中等，耽于幻想，怠于努力，享受生活，不愿付出。他什么书都爱看，但不求甚解，停留于信息性和趣味性。
懒惰，贪吃，自得，自欺。
得到的就理所当然，求赐予而无激励。缺乏的就陷入幻想，被拒绝而思逃避。
但他绝无害人之心，就是所谓的“伪善”。实际上本质就是自私而苟活，完全不要责任感。
他的兄弟姐妹很多。
他可以得到很多。
身边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都在成长，独立了，有所作为，起码有事可做。只有他什么都不做，都没变，实际上是退行了，回到“巨婴”状态。
仍旧没有羞耻之心。
他也抗拒帮助任何人，也拒绝改变自己。有生理需求了才去拾破烂中的不破烂的东西，买吃的，也买肉欲。
兄弟姐妹渐渐变老，他也鬓染风霜。父母更老，先后辞世。
他腆着脸依然故我。
人间有烟火，他做一粒飘落下的细小到失去分辨率的尘屑。
这篇小说里有一些幻想的片段。滚滚征尘，车旗猎猎，山川起伏，江河蜿蜒，指挥员保持警醒，指挥若定。他是那位年轻指挥若定的少年将军。科研发明，领先地位，发号施令，超速运转，他是那个有条不紊的科技带头人和企业老板。对了，他喜欢军工技术。还是个喜欢臆想战略的无战术主义者。
所以说他是个疯子。
他连怎么花钱都不感兴趣，除了买多多的少儿零食，和倚门乞食的半老徐娘的身体。主要就是幻想着开发和生产超级装备，怎么卖出去就不知道了。难道不是争相上门抢购的吗？
渐渐的，他老到了幻想不动了，忽然觉醒，从幻想中的世界来到了尘世。而这个世界早已抛弃了他。
饥饿，让他想起了这个世界的人间烟火。
这个中篇，只能给《青年文学》了。
但实际上，这又是一个需要反复仔细打磨的中篇。看似可有可无的题材，但恰恰，又是很难出彩的。
没有大号的脑后反骨和严重的社会逆反，都不能这么冲动，可骆平阳要写的是人间烟火的筋络，一摸就疼一碰就麻的筋络，但每个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人间，人间就是烟火。
烟火就是活着的意义。
谁能逃得过？
春节就是一场人间烟火。骆家人聚齐了，一年到头儿，就是这几天才算是一家人的样子。以前很多年心心念念想过城里人生活而不得的一家人，现在连坐在一起吃饭都成了个景儿。
在颍州，骆平梅连吃饭都没法跟老爹一起。天天的一天三餐，爷儿俩都是吃食堂，骆刻礼是三分之一的次数吃食堂。
其他的时候，要么是去院里的小餐厅，要么是去酒店，要么就是小饭馆儿。总之是，渐渐肉眼可见地就要成了老百姓所向往和眼馋的那个样子，吃香的喝辣的，还吃饭不用花自己的钱，还旁边越来越多的人小话儿奉承着，自己也渐渐地就麻木了，丧失理智和自我判断了，俗称“无脑蛀虫”。
骆平阳提醒道：“别以为天天在饭店吃饭就是好事儿，血压高血脂稠，还有各种胃病肝病肾病心血管病，您自己多注意点儿！”想了想又说：“以后别啥钱都敢拿，啥东西都能要，每次起心动念都要多考虑三五秒，保持好您的老实人形象，千万别真的被别人当成了大傻子！”
他毫不客气地举例子说，山寨有五个当家儿的，有一次那个五当家的带人一不小心去抢了一家大财主。但大财主不光有钱还有势力，就调动了大军要过来剿匪。
大事不妙，后来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在一起一合计，就把五当家的绑了送给官府，还把四当家的财货一起吞了，赶出寨子。
留他一条小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而五当家的其实是二当家提拔的，所以大当家顺手也压制了一下二当家。
五当家的当然是被砍了脑袋。因为山寨十几年的贼赃都算到了五当家的头上。该县的县丞、主簿也把府库的亏空也推到了倒霉的五当家身上，甚至知县老爷还指示典史带着尉兵蒙面又去抢了好几家大户，杀人越货，然后又栽赃陷害另外几个大户，都安在了那个倒霉又愚蠢的五当家头上。而那些大户的家财和很多铺子当然也归了知县老爷和县丞、主簿，只拿出一点点儿算是充公登账。各房皂吏更换了一批人，当然是有礼和有据。
这还不算完。
知县老爷把主簿叫过来一合计，说是查账对不上，然后又屈打成招，把县丞安插在六房里的户房亲信、邢房亲信、吏房亲信、兵房亲信和工房亲信都狠狠地揪出来几个，不是亲信也无所谓，反正就是清洗，以通风报信、贪赃枉法、私藏赃银、勾结贼党啊等等各种的罪名，从重法办，充军抄家。再后又收了一遍全县的剿匪银、安抚银，中饱私囊，叮铃咣当。
最后拨下一点点散碎银粮给县学，令县学教谕上表赞誉，刻碑立传，歌功颂德。
骆平阳最后道：“就问你，怕不怕？”
意思就是，老头儿，就能这智商，比筑吉啇也强不到哪儿去，保命才是您的正事儿，还敢得意忘形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