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问吧。”刘琰轻掸锦袍重新落座,谁都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身份高贵,破罐子破摔和贱货互相伤害不值得。
郭嘉不愿意浪费时间,有话直说:“你与冀州颇有渊源,说是盟友不为过,却因何要你置于死地?”
为了拉拢刘备,刘琰今天特意找到脑子装在身上,虽然脑仁只有核桃大,不过还算能用,面对问话表情显得很诧异:“你该问刺客。”
“已有眉目,想着听听阁下的回答,也好加以作证。”
“估计你都了解,我直说了吧,大将军没那闲心,许主薄没那能力,至于其他人么?”还有一个人刘琰想到没有说,总觉得不至于大老远派人来灭口。
无意间抬头迎上郭嘉眼神,心中打了个突:“真是她?”
郭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一笑:“我一直留意此事,之所以只有一次刺杀,想是豢养死士不易,故而暂时放弃。”
刘琰点头表示赞同:“死士可不容易培养,刘褒手里应该就那几个人。”
“袁氏得势于阁下不利。”郭嘉态度很诚恳,得罪袁绍正妻任谁都救不了,他确实在为对方考虑。
他一直认为这位女侯爵除了脑子有点蠢,单就人品上看其实还不错,有利用价值就该伸手拉一把。
刘琰习惯将脑子塞在屁股里,兴许是给刘备踢了一脚受了震动,也可能脑子容量有限不够用,总之对眼前的状况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刘琰有把握多给点时间也能琢磨出一二,只是人懒不愿意操心,索性躬身表示感激:“我一心奉公为民,至于别的就随他去吧。”
郭嘉眉头一皱,表情非常不耐烦:“都这样讲话,我就闹不明白,不觉得羞耻吗?”
“玩嘛,大家都这样。”刘琰脸色微红,抬手紧了松垮的紧衣领,可以保证,这个动作完全是在无意中作出的。
“阁下锦衣玉食,敲骨吸髓便是为民?迫使天下万民,为那一点点可怜的希望累死累活,这便是奉公?执法不公上下有别,脚踩律法辱民尊严,盛世如此战乱依然如此。“
“中国患在高门,累世富贵蔑视众生,高高在上压迫百姓,还要百姓感恩,满口民族大义国家盛世,其实呢?”
“一年两万余石俸禄,够两百户人家衣食无忧,你才二十一呀,能做过什么贡献?是为农家出了力气,还是为平乱捐了钱财?”
“我承认,老百姓都蠢,蠢的头顶,若不是压榨的狠了,但凡能吃上口野菜,老百姓都甘心选择忍耐。”
郭嘉语气渐冷讲话毫不客气,脸上厚粉随着讲话扑簌簌掉落。
刘琰听明白了意思,脸色反而变得更红:“别扯没用的,富贵是前代辛苦赚来,没有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百姓哪里有安生日子过?生在豪门也算天意使然,老百姓就该认命,至于压迫一说。”
说罢两手一摊作无奈状:“老百姓都放弃反抗,你操什么闲心。”
郭嘉把玩手中团扇,眼神跟随扇面转动:“我不反对富贵,我反对的是堕落,世人都以豪门奢华为榜样,这不对,榜样应该是自强,勤勉,节制和道义。”
刘琰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向门外表情漠然:“堕落无法阻止,这是人的天性,一千年两千年永远都会如此,所有试图改变的人哪怕成功,改变也是暂时的,最终都会再次堕落。”
“就像你,说的都对,那是因为你不是我,等你成了我一样肮脏臭不可闻。”
郭嘉拍着桌面厉声打断:“这个国家再这样下去就毁了!”
“这个国家已经毁了,烂透了!”刘琰突然想哭,确实很羞耻,也挺无奈的:“我二十一怎么了,我两万石怎么了,我也付出了代价,天下不是都在学我吗?”
郭嘉没有想到会聊成这样,他预想过很多分支,起草完所有腹稿,正准备讨论唯才是举,可话题突然超出了算计。
不能接着笑贫不笑娼说下去,干脆随性而言:“阁下传承今学故而才会悲观,秩序只会更加完善,为什么会再次堕落?”
等郭嘉说完,刘琰发出一声叹息:“与学派传承无关,古今两学派都为顶层服务,说到底根源上没有不同。”
“不需要拥有世间一切,只要比别人强一点儿,压制不住的恶意就会展现,没了自尊灵魂就会空虚就会不断堕落,堕落的灵魂需要践踏他人的尊严才能得到满足。”
“人人都会如此,当你的自尊能被金钱衡量,你就永远失去了,永远。”
“普天之下皆王土。。。。。。”刘琰讲了一半停下,眼中含泪狠狠看着郭嘉,再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
小豪族高唱人民的名义上位,目的未必是为了人民,维护统治必然要与人民对立,位置决定立场,成功之后都一样恶毒,寒门乍富说不定搜刮的更狠。
包括王度那样自以为站在百姓一边,百姓兴许会有一段好日子过,可一代人,两代人以后呢?
郭嘉仔细思索一阵,像是说给谁听,又好像只在自言自语:“所以才要改变,推倒重来,我坚信新的时代只会更好!”
“靠他吗?”刘琰偏头示意对面的秦邵,紧接着又朝郭嘉扬起下颚:“还是你这个瘾君子,假公卿。”
讲完不理郭嘉阴沉的脸色,嘴角撇向程昱:“或者,或者是一个毫无底线的,智者?”
“你这不要脸的娼妇!”程昱啪一声猛拍几案,气鼓鼓的却没有继续行动,冷冷的望向郭嘉似乎在征求意见。
“阁下请自便。”郭嘉只讲了这一句话,目送刘琰离开后便低头不再言语。
话不投机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程昱忽然变得心平气和,抚摸几案神色遗憾:“我说过无法争取。”
郭嘉抬起团扇遮掩口鼻,学着公卿做派讪笑:“哦呵呵呵,本就无意争取。”
“你呀。”程昱抬手虚点爽朗大笑,趁郭嘉没有留意,眼角余光瞄向秦邵,后者会意微微颔首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