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将倾,挺身而出。率众奋起,重振往昔。”
“躬亲临阵,执锐相搏。挺戈争先,誓斩敌酋。”
“......”
嬴政撰写的祭文,满篇皆是歌颂腾瑞单于的伟大功绩。
一个英勇善战、开疆拓土、爱民如子的明君形象,跃然纸上。
其实,他写的何止144字?还有上半篇,是关于他与宋兄的故事。
两人在邯郸郡相遇相知,故事并不曲折,却让他记忆犹新,难以释怀。
蓦然回首,一晃过去了好多年。
初见时,自己在土坑里头,宋兄在外头伸出援手。
离别时,宋兄在陵墓里头,朕在外头抬起手,顿在空中。
嬴政神色失落的缓缓放下手,此时此刻,他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准确来说,在帝后去世的那天,他的灵魂就已经死了,整个人成了行尸走肉。
姒离,在其兄长离世后第二年,追随而去。
最让嬴政接受不了的是,帝后死因不明!!!
咸阳宫的御医查不出她是怎么去世的,反正就突然走了。
上天太过残忍,就像提前设定好的,身边的挚爱亲朋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嬴政真的哭不出来了,谁懂他的心中苦楚啊?
从此,嬴政从那个爱笑的男人,变得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眼里再无光彩。
他孤独的度过了九年,终日与牒牍为伍,除了公务,再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一句话。
世间繁花,再无一朵能引起他的心中波澜。
有时候嬴政会想,或许,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
是宋兄的降临,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本该黯淡无光的人生,侥幸的舔舐到幸福的甜味。
嬴政双手负在身后,立于山巅之上,远远眺望着“北天宫”。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站了许久,许久。
......
下山的时候,他遇见了上山的姬馜。
他们的命运挺相似的。
“二嫂。”嬴政主动打了声招呼。
姬馜抬起眼眸,看见是他,艰难的扯起嘴角,点头示意。
看得出来,她应该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两人没有交流,擦肩而过。
他下去了,她才刚上来。
姬馜来到嬴政刚才站的位置,她蹲下身子,一边在案台上摆着祭品,一边说道。
“夫君,你的政哥,刚才又来看你了。”
“过去,你时常在我耳边,说着你俩的故事。”
“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们的友情。”
“就像,别人羡慕我们恩爱如初。”
“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有许多人记得你啊。”
每一年,都会有勍人陆陆续续穿越风雪,攀至山巅,虔诚朝拜已故的腾瑞单于。
上山的路,很长,不及人的心头苦。
姬馜将最后一个祭品放在案台上,她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夫君,你比我年长十岁。”
“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我想,我是时候过去寻你了。”
“只是,我不确定,如何在茫茫人海之中,再次遇到你。”
“不知,你我重逢之后,还会不会记得彼此?”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当姬馜站起身的那一刻,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形态。
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眸里隐藏着的忧伤。
她没有将祭品带回去,因为漫天飞雪,会将它们送到夫君那里。
宋坤离开的十年时光里,姬馜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
她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他。
无所事事时,她会坐在他坐过的位置对面,假装他还在。
吃饭的时候,她会多留出一双碗筷,盛好饭,假装他还在。
睡觉的时候,她会特意腾出他的位置,将他盖过的被褥抱在怀里,假装他还在。
可是,姬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夫君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她无法接受,于是一直用各种方式,在欺骗自己,企图麻痹,以此来缓解忧伤。
在他人眼里,她仿佛一个神经病,总是坐在那里自言自语。
仔细一听,才知道,她在跟宋坤虚空对话。
都说后走的人,最为难受。
这样的孤独生活,已经持续了十年时间,姬馜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之所以要等到现在,是因为曾遇见过一个巫女,说:“只有你们今生离世的年龄相同,下辈子才可能会相逢。”
前世今生的概念,在宋坤的发扬光大下,广为传播。
无论是秦人还是勍人,接受程度都挺高的。
如果宋坤在这里的话,他绝对会破口大骂:“什么骗子?你能比我这个穿越者更懂?”
可是,姬馜不是穿越者啊,她不懂,所以她信以为真。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她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煎熬。
终于在此时此刻,思念化作哀伤,积劳成疾,她真的,顶不住了。
姬馜做出一个决定,她,要去找他。
怕他等太久,又怕自己等不到。
......
“公子劳谦,请问你那里,还有没有东方明?”
“???”公子劳谦神色一滞,他看着姬馜,疑惑不解。
“大阏氏,怎么了?你要东方明,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好奇罢了。”姬馜淡然一笑。
公子劳谦却面色凝重,摇头拒绝:“不行,东方明乃杀伤力巨大的火器,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
他可不敢贸然将这玩意给对方,万一出现个什么好歹,可就成了罪人。
极大可能,会破坏秦勍两朝的亲密关系。
到那时候,回到咸阳绝对会被父皇打个半死。
真不是开玩笑的。
姬馜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道:“公子劳谦,其实我只是听闻东方明的强悍,心生好奇罢了,不要多想。”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完全可以将引线抽出。”
“这样一来,就十分安全了。”
姬馜之所以想要借“东方明”,是听闻,秦朝为了研究这个东西,牺牲过许多工匠。
其实她早就见识过“东方明”的破坏力,私底下研究过,里面的气体会让人难以呼吸。
所以,她打算用这个没有痛苦的办法,悄然无声的离开。
她打小就很怕疼的,从前,她不小心切破了手指,会有个男人紧张的跑过来,小心翼翼的含在嘴里。
可是如今,那个男人已经远逝,天底下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关怀自己。
或许,也不会有人在意她是否离开了吧?
公子劳谦拗不过对方,只好安排人将“东方明”送过来。
从他的角度考虑,并无问题,毕竟人家可是大阏氏啊。
问你要几个“东方明”,怎么了?
再说了,哪怕不找他,对方也有手段可以拿到,如果还继续拒绝的话,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
姬馜让人将“东方明”搬回屋里,尽管众侍卫不懂为何,还是照做。
她将侍女遣散,佝偻着身子,将门窗掩上。
然后,将封闭“东方明”的活塞打开,里面被挤压的甲烷缓缓飘出。
连续放了三个,强忍住难受,将青铜球体推到地下室,藏好。
姬馜感觉上来了,她头晕目眩的爬上床,盖上被子。
这个时代的甲烷,还没有添加那种特殊气味,所以还是无色无味的,闻着不难受。
姬馜的意识渐渐弥漫,她的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住一个活塞。
“夫君,我要来找你了。”
“如果我不记得你,还请让我想起你。”
“我们的故事那么精彩,如果真的遗忘,岂不可惜?”
姬馜缓缓地闭上双眼,突然一道光亮照耀进来。
她走上楼梯,推开一扇门。
她看到了,有一个少女在树底下,对着男人盈盈一礼。
“宋君,妾身有礼了。”
“宋君,妾先自我介绍。姬姓,蒙氏,单名馜。”
姬馜一边笑着,一边哭着,她注视着这一幕。
那是她和他,初次相遇的时候。
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从此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