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左右的我还没有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又是市中心地段，那时节，物质贫乏，又是重工业城市，几乎找不到可以给孩子玩乐的公共设施。

所以，那幼儿园里面的秋千和滑梯，在我们眼里，无异于游乐园一样非常重要的地方。

尤其是每一天爬上墙，眼望着墙里面幽静的院子，几颗俊美的白杨树撑起几片连在一起的树荫，阳光投射下来，形成斑斑点点的光点，最漂亮的是那些叶子形状的，照耀在滑梯的轨道上，秋千的木板上，偶尔一阵风来，跟着晃啊晃呀的，美极了。

我曾以为，那就是人世间最美的地方。美的不像是人间的样子。

否则我的身边为什么都是马路、小贩、还有各种各样奔跑不停的汽车，没完没了，不分白天黑夜的冲过来跑过去。

还是这里好，宁静的院子，悠扬的秋千，刷着绿漆的漂亮铁滑梯。……唯一不好的，就是看守这些美好的老妖怪！那个被称呼为打更老头儿的老男人。

“快看！那老妖怪出现了！”卞宝大声提醒我。

……其实我觉得他更像是在提醒那个被称作老妖怪的打更老头儿，因为他年纪大了嘛，眼神儿一定不好，至少不会有我好。

我哪里需要他提醒？

我一双贼亮发光的瞳子就跟两只大灯泡一样，照射着手电筒一般精确的光芒，在老妖怪出现的一刹那里，就精准锁定住了他。

我盯着他，他是个顶着一张鸡皮脸，眼神非常凶恶的老妖怪，他的眉毛几乎是看不见了的。在脑门儿上该有的位置上，放射着煤球一样的色泽，他的脸总像是终年也洗不干净的样子，深深的皱纹布满焦黄的脸孔上，每一道都像是沟壑、都像是天堑！是我这样身为人类的小男孩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绝对是某一颗千年老树变的！所以才会这样高大又这样可怕！

我记得好像姥姥曾经跟我讲过聊斋里？有一个这样的妖怪，叫做黑山老妖！

对！他一定就是那个黑山老妖，或者是那黑山老妖的亲戚！

可怜的小倩……

还好，我还没有找到我的那个她。

现在，我就来先会会这个黑山老妖，看看他到底有多强？

“臭小子！你们赶紧给我滚蛋！”黑山老妖开口了，惯常的一阵怒骂。

卞宝大声还击：“不滚不滚就不滚！不会滚！老妖怪，你会滚蛋吗？滚一个给我们看看！”

“你个小王八蛋！敢不敢下来，老头子我打死你们！”

我心一惊，心道：果然是个黑山老妖，还好我也不是个鸡鸭鱼肉！

我见卞宝眼神顿时有点蔫了，只是嘴巴还不服软，还击道：“老妖怪，有种你上来！”

我左右一看，当时也不知怎么就心下一横，噌一下从墙上跳了下去，叫道：“我下来了！”

黑山老妖似乎没想到我真的敢跳下来，老态龙钟似的一双三角眼霎时瞪成了一对金鱼眼，满是错愕窘态。

一股问天下勇者舍我其谁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得瑟过一秒，我就见对面，黑山老妖变换了一个脸色，然后蹲下来一把抓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着我就丢了过来，嘴巴里喊着：“打死你！”

“哇！”我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被人丢砖头。

虽然玩过许多次砸砖头，但都是瞄准着砖头砸玩的，练准头。像现在这样被人当砖头砸，我可第一次遇见。

怎么可能不害怕？

高喊着：“黑山老妖要杀人啦！”

我甩开两条腿就慌不择路的朝着不知道哪处地方开始跑。

幸亏幼儿园不大，四面都有墙，而高高的墙绝对是我此时看起来最亲切的存在了。

我几步蹬踏飞上墙头，转回头去，看着追着我凶神恶煞、呼呼喘着粗气的黑山老妖，咬着牙恨恨道：“黑山老妖，你等着，咱俩没完！”

黑山老妖是我童年里最大的对手，我也在不厌其烦的隔三差五的与他争斗里，悄然走完了我的学龄前。

直到我再也不稀罕那里的秋千和滑梯。

因为我上幼儿园了。

我的幼儿园有一个很文艺很惬意的名字红楼幼儿园。

与红楼梦，只有一字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