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消,秋意渐浓。
百姓簇拥在陈塘关外的翠屏山顶,环绕着一座行宫。
殷夫人拉开行宫正面的大门,暖暖的阳光先是探进来一条线,然后渐渐拓宽,沿着平整石砖一点点洒满,照亮摆在屋内正中央供台上的等身石像,让那张熟悉的硬朗面庞多了些生机。
此处名为,李靖行宫。
见行宫开启,百姓自发排成一队,静静地踏入行宫,对李靖的石像跪拜叩首,然后带着一丝怀念从侧门离开。
殷夫人早已布置人手在侧门等候,为离开的百姓送上些许生活所需,像是粮食、布匹、农具等等。
有百姓不肯收,殷夫人就亲自来劝,直到殷夫人嗓子都沙哑起来,百姓们不舍得再让殷夫人操劳,虽然觉得东西拿着烫手,也只能被迫收下。
太乙真人和玉鼎真人藏身于行宫一角,打量着这座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当得起一声大气规整的行宫。
“殷夫人出钱招人修建行宫,招来的匠人却在自发在深夜将工钱丢回李府的院子里,一文不缺。殷夫人付一日的工钱,匠人们就还一日的工钱。”
太乙真人眯着眼看向玉鼎真人,将信将疑:“怕是些风言风语吧。若无钱财可得,匠人能用心至此?”
玉鼎真人微微一笑:“钱财虽重,情谊也不轻啊。”
听见角落里的声音,殷夫人循声看去,见到太乙和玉鼎两人,赶紧上前行礼问候:“多谢二位仙长为李郎操心,如今这行宫可能满足要求?”
太乙真人望着门廊处熙熙攘攘的百姓,摇了摇头:“虽然你靠施舍吸引来如此之多的百姓,但只有虔诚跪拜的举动,从心而生的祈祷,才能孕育出值得一用的香火。你啊,真是自作聪明。”
殷夫人听得一愣,思忖片刻,笑着答道:“多谢仙长指点。”
太乙微微扬起下巴,一挥浮尘:“等今日过去,应该也能收集到些许香火。届时便可唤醒李靖魂魄,你夫妻二人也能一解相思之苦。”
殷夫人千恩万谢,之后便继续忙着迎接百姓。
目送殷夫人离开,玉鼎真人转头看向太乙真人:“你怎么知道百姓是被施舍吸引来的?”
太乙真人一挑眉:“难道不是?”
玉鼎真人摇摇头:“匠人不收工钱建造行宫,是善举。殷夫人将退回的工钱换成生活所需赠予百姓,也是善举。以善养善,天下大善呐。”
他哈哈大笑,化作一阵清风散去,等待明日验收香火的时刻。
太乙真人咂咂嘴,扭身幻化成一老农,混进百姓的队伍里去打听消息。
可他问了数十人,都没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事实上,根本没人知道殷夫人今天安排了施舍,大多数百姓也是真的不想接受这份施舍。
他们只是想看一看陈塘关的守护神,回忆为百姓遮风挡雨的总兵大人。
隔着百姓汇聚的河流,太乙真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殷夫人,刚才他指责对方自以为是,实际上自以为是的另有其人。
自己居然还被对方包容了?
想到殷夫人之前的笑,明明之前看着无比正常,此刻却觉得笑容里藏着些轻蔑。
哼——
殷夫人听着突兀的冷哼声看去,却只看见林间树梢轻颤,似有疾风掠过。
她摇摇头没放在心上,捋了捋额头汗津津的发丝,带着些许期待,望向行宫中李靖的石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石像正望着她微笑,嘴角也不自觉跟着上扬。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李郎。”
遵照太乙真人的安排,殷夫人本打算在第二日暂且闭门谢客,为李靖准备香火塑金身的事宜,可百姓的热情难以阻挡,每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太乙真人只能无奈放弃第二日就开始助李靖香火塑金身的打算,以免红尘之气干扰。
虽然他将实情一分不差的禀报师尊后,师尊确实替他完善了香火金身法。
可世上终究没有完美无缺的法门。
新的香火金身法大大降低了对魂魄的要求,对环境的要求却更加苛刻。太乙真人不得不精心选址,连建造行宫的材料都尽量把控,尽量减少环境的干扰。
剩下的最大影响,就是百姓来来往往卷动的红尘之气。
如果百姓天天来,香火却没太多增长也就罢了,他大可施法将行宫隐去,避免百姓来访。
可当他看到李靖石像的时候,那一日比一日璀璨的香火灵光简直要闪瞎他的眼。
虽然香火鼎盛是好事,但反而让太乙真人心中愈发纠结。
从李靖打乱他安排的角度出发,他不希望李靖能从香火金身法中得到太多好处,最好是勉强留住一缕游魂,困死在行宫之内几百年最好,也方便他后续安排哪吒。
可依他自己的性子,厚着脸皮恳求师尊完善香火金身法,还千辛万苦准备行宫,付出如此之多的心血,最后只能塑造出一具游魂之身的话,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行宫开放之前,他还幻想着李靖无福,收集不到足够的香火,只能塑造出游魂之身,他自然是乐得看李靖笑话。
可现在香火鼎盛,除非他在暗中动些手脚,否则李靖日后的成就最少也是个肉身成圣起步。
动手脚吧,想到辛辛苦苦才弄出来个游魂,他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