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控制着混天绫将李靖背在背上，缓缓走入陈塘关。
跨过黑洞洞的城门，密密麻麻的人群映入眼帘。
哪吒两眼空洞地望着他们，以前看着都烦的百姓，此刻却无法让他心里升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只觉得心里好空，像孤野里被挖空的坟茔。
哪吒环顾四周，哪怕东海龙王不曾针对陈塘关里的百姓，可余波依然将城里摧毁的不像样子，倒塌歪斜的房屋到处都是，隐隐约约的痛呼从大街小巷传来。
他们，是在等一个答复吗？
哪吒紧了紧混天绫，让阿爹和自己贴的更紧些。
“都是我的错，我会承担起责任的。我只有一个祈求···”
哪吒咬了咬牙，继续道：“你们别怪阿爹，都是我害的。”
人群的一角攒动起来，一个干瘦的孩子扒着前排百姓的腿钻了出来，比哪吒还矮半个头。
他挪到哪吒面前，哪吒看了他握紧的拳头一眼，默默散去身上的法力。
如果对方要发泄，就随他打骂吧。
啪的一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在面庞上肿起来，但不是在哪吒脸上，而在干瘦孩子自己脸上。
“石头是我丢的。你打我，打死我。我就是个没良心的，被吓昏头就忘了李家的恩，明明我家全靠李家接济才有屋过冬。”
哪吒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明明之前恨不得把此人找出来用石头砸死，此刻却觉得都无所谓了。
他伸出手，干瘦孩子害怕得闭上眼，眼眶里蓄满的泪一下子挤出来，哪吒顿了顿，在他头顶揉了揉。
“阿爹死了，朝歌应该会派新的总兵来。不过你们别担心，李府还在。阿爹以前保证的，我会尽全力替他做好。”
哪吒缓缓穿过人群，人群如流水跟在他身后，直到将哪吒送入李府的大门，依然不肯离去，在门前啜泣着，祈祷着。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陈塘关里。
将李靖的身体在厅堂中放下，哪吒不敢看殷夫人的眼睛，跪下，叩首。
殷夫人红着眼眶，显然早已经预感到什么。她蹲在李靖身躯旁，用擦拭瓷器的力度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痕。
“吒儿，别怪你阿爹。”
“我知道，阿爹是为了我。”
殷夫人看向哪吒，伸出双手捧着抬起他的头，带着泪笑着说道：
“你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让娘吃了好多苦头。也怪娘身子弱，怀着你的时候，一天比一天虚弱，我和你阿爹越来越害怕，总是请医者看诊，陈塘关里才渐渐有说你是个妖孽的风言风语。”
哪吒的眼眶又开始湿润，抱着殷夫人默默流着泪。
殷夫人轻轻拍打着哪吒的后背，接着说：“你出生的时候是个大肉球，你阿爹也是被吓坏了，就劈了一剑，好在没伤到你。从见到你模样的那一刻起，娘和你阿爹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好孩子。可外头的成见已经有了，你阿爹嘴上不说，却一直压在心里，总觉得是他害的，总想多为陈塘关百姓做些事，好替你扫清这些谣言。”
“你阿爹就是嘴笨，但心里疼你。”
阿爹心疼我。
哪吒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他一直觉得李靖冷漠，沉重，每次对视都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对话永远在沉默中不了了之。
可当他闭上眼，哪吒才明白沉默背后，是何等深厚的父爱。
缓缓地将手握紧，然后小心放进李靖失去体温的掌心。
他多么希望这只粗厚的手掌，能再一次握住自己。
夜，长得让人心碎。
虽然隔着若干间房，虽然殷夫人已经竭力克制。但哪吒还是能够听见阿娘泪水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师父定为你重塑真身。”
脑中灵光闪过，哪吒噌的一声站起身，运起法力在门柱上留下几句交代给殷夫人，随后带上李靖“尸身”，架起法力直冲云霄。
如果说还有人能帮他救活阿爹，就只有向他承诺过，可以重塑真身的师父！
乾元山，金光洞。
太乙真人揉捏着眉心，脸上满是烦闷。
玉鼎真人在一旁闭目修行，淡然道：“哪吒是灵珠子转世，即便不用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他也能在封神大劫前练出不错的本领，还能不伤根本。”
“注定封神的弟子需要什么根本，速成就够了。”
太乙真人摇动浮尘，用讨论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打算：“哪吒大概会来求我复活李靖，到时候我骗他复活李靖需要用他一身骨肉，让哪吒自裁，之后又能回到正轨，如何？”
玉鼎真人叹息一声，没有接话。
太乙真人自己呢喃几句，连细节都好好盘算一番，甚至考虑到如何拖延李靖复活的时间，让他留有充足时间控制哪吒等等，都已经想好。
玉鼎真人忍不住望向他，出口询问：“既然你不想让灵珠子牵扯过多，为何不直接为灵珠子塑真身？非要让他转世一番，平添波折？”
“灵珠子只有法宝灵性而无魂魄，即便塑造真身也不得圆满，无法满足封神需求。转世虽然麻烦，却能孕育出最适合灵珠子的魂魄，此时再用神通塑真身，可得圆满无漏。”
见太乙真人下巴微抬，轻拂长须，一派自满的模样，玉鼎真人微微摇头，感慨道：“希望李靖过此劫难，能重开仙路，摆脱红尘苦楚。他这等人，不该沉沦。”
太乙真人轻蔑一笑：“我才不在乎李靖如何，给他什么安排，恭敬受着就是了，非得如此丑陋的挣扎一番，害得我又得劳心劳力。不过哪吒终究得求到我身上，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玉鼎真人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嘴唇无声翕动一阵，继续闭上眼修行。
日升月落，太乙真人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见的人。
童子步入金光洞内，向二人各行一礼后禀报：“师尊，李师兄在洞外求见。”
太乙真人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缓缓收紧手掌：“虽然晚了些，但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