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歌跟在侍者的身后走进包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桌前的韩鼎盛。
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领,他挺直脊背,放缓脚步走了过去。
注意到坐在餐桌对面的老人看到他时倏然亮起来的眼睛,顾笙歌弯了弯手指,终是俯了身,规矩的行了礼。
“韩董事长,”目光略过老人渐渐黯下的眼睛,顾笙歌垂下眼,身后的手指已紧攥成拳。“劳烦您的司机来接我,真的很感谢。我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孩子,你坐,坐下说。”似乎是一时不知道怎样的态度才算合适,餐桌对面的老人张了张嘴,竟显出了几分无措,“我刚才,刚才随意点了几个菜也不知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顺着老人的示意坐至餐椅上,听到老人的最后一句话,顾笙歌动作不由得一顿,心口竟莫名生出几分酸涩来,“什么都好,按您的喜好就很好。”
“我记得”似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还略显局促的老人忽然弯起了眼角,就连眉间的皱纹都恍若舒展开了些,“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总喜欢吃一些甜的东西。你两岁的时候,我买了块蛋糕给你,你吃了一口,就冲我乐了好久”
像是回忆起一副美好至极的画面,韩鼎盛眯着眼睛,缓缓地笑弯了眼角,“那时我一高兴,就兴冲冲的跑出去,买回来好几种蛋糕糖果塞给你,可惜都被裴你妈妈没收走了,说是吃太多甜食,怕你会坏牙”
心口莫名的酸涩再一次无声地蔓延开来,望着对面沉浸在回忆中,唇角带笑的老人,顾笙歌抬起嘴角,努力地随着老人一同微笑,“虽然不记得这些,但从小到大,我的确很喜欢吃蛋糕”
无意识的附和着老人的话,顾笙歌完全没有想到,就在他话音还未落的时候,桌对面的老人,会蓦然毫无预兆的红了眼眶。
“您您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咳,咳咳不要紧,咳咳咳”
惊慌的看着对面的老人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顾笙歌站起身递过纸巾,又端起一旁的茶壶给老人续了一杯水,
“您慢些喝,稍微有些烫”把水杯小心的递到老人手里,顾笙歌收回手,在老人的眼神示意下坐回原位。
“您,您是不是有哪里”
“不,不要紧,不要紧的,”向眼露担心的顾笙歌连连摆手,韩鼎盛的眼角不经意间浮起深深的欣慰。下一秒,像是渐渐想到了什么,他握了拳,眼圈可见的泛红起来。
“孩子,有些话,由我来说,实在是实在是开不了口。可就像上一次见面,我对你说的那样”
若有所指的看向顾笙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韩鼎盛的眼底竟已然含了泪,“我不是一个,不是一个合格的外公但很多事上,我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疼你,了解你”
怔怔的看着眼前含着泪的韩鼎盛,顾笙歌有些僵硬,更多的,是恐惧和茫然。上一次的见面,于他而言,或许是有些仓促。那一天,仅仅是得知了关于那份合同的真相,就足以夺走了他全部的思考能力。以至于在这之后,韩鼎盛说了些什么,他都未曾听进心里。
如今他面前的这位老人,是他几乎素不相识的外公。他对这个人的全部记忆,只余下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把他从床边拉开的那双手,和那家陈旧又阴暗的孤儿院。
如今想来,眼前的人给予他的一切记忆,似乎都蒙着一层阴沉而黑暗的阴霾。
即使抛开那段被他封存在记忆中,不堪回首的阴暗童年,眼前这位时隔多年后再次出现的老人,在十年之后的现在,依然能够用他掌心之中的一纸合同,再一次轻易的颠覆了他生活中的一切。
而现在,也正是这个人。这个两次颠覆他的人生,曾将他驱逐在家族之外的外公,他含着泪,语调卑微对他说
“你不会知道把你送去孤儿院,是我这一生最无奈,也是最后悔的决定把你寄养在那之后,我每日谴责自己,日夜难安,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回去偷偷看你”
蓦然睁大眼睛,顾笙歌怔怔的望向眼前的老人。他的嘴唇有些颤,指尖也渐渐冰凉起来。
“我见过我见过那些孩子,扔着石子欺负你,我也见过你盘子里的蛋糕被那些孩子抢走,咬着牙忍泪的样子”
“不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模糊的视线中,对面的老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继续低语着什么。
僵坐在餐桌的另一边,紧紧抱着头的顾笙歌却已经牢牢地捂住了耳朵,再也无法听下去了。
可怖的黑暗蓦然降临,不由分说的笼罩了他。清晰的破裂声从心口传来的那一刻,顾笙歌闭紧眼睛,近乎崩溃的嘶喊出声
“不要不要再记起”
“不要”
曾几何时,被封存在最深处的记忆在黑暗中挥舞着肆虐的爪牙,再一次破土而出。紧紧地闭紧眼睛,顾笙歌难以抑制地颤抖着身体。可就算他把眼睛闭得再紧,那些曾经他以为早已忘记的画面,仍是肆无忌惮的在他的眼前无比清晰的铺展开来
“别过来!你不过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破旧而阴暗的小院,脸上沾着血污的男孩满身泥土的缩在院子的角落里。坚硬而碎小的石子不断的砸在他身上,划出长短不一的伤口。
“别朝脸上丢!院长最偏心他了往他身上丢!打死他!”
“凭什么院长要分牛奶给他?!真讨厌!”
“最讨厌他这幅假惺惺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