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时许,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慰问演出正式开始。
其时太阳已经升起两竿多高,冬日的晨雾早便消散净尽,在现场民工们的鼓掌喝彩、欢呼雀跃中,先是一阵密如爆豆的锣鼓声响,惊得舞台四围数百米内的鸟雀嘎嘎飞起;锣鼓声噤,伴随着二胡、三弦奏响的悠扬的过门,舞台帷幕后面走出了手持有线话筒的报幕员。
梁栋原本以为走出的是范晓荷,把眼睛擦了几擦,方才认清竟是邵碧青。
邵碧青今天头戴火车头栽绒帽,身穿过于宽大的草绿色军大衣,腰扎军用牛皮带,脚蹬半高跟皮鞋,颈披艳红耀目的红色羊毛围巾,围巾一角垂于胸前一角搭于肩后;尽管打扮不伦不类,却拼命摆出一副文艺范儿,摇摇摆摆走到舞台正中,将话筒对着嘴巴,撇着极其拙劣的普通话道:
“广大工友同志们、广大兄弟姐妹们,大家上午好。邓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慰问演出现在开始……”
此言一出,舞台下面立刻便如炸了窝般的哄笑起来,人们乱纷纷的嚷道:“呀,听声音原来竟是在广播里播音的那位呀,——邓站人民广播县……”
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更是跳了出来,惟妙惟肖的模仿着邵碧青的嗓音:
“哎呀娃屙了,屙到广播室里了;小建老骆,快唤狗……”
“老娘现在是播音员,播音员知道不?从今往后,给娃擦屁股就该是你的事情了!”
“啊呀,播音器的开关忘记关了……”
面对民工们的哄笑嬉闹,还有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的冷嘲热讽,舞台上的邵碧青面不改色气不发喘,只管发扬死不要脸精神,继续撇着拙劣不堪的普通话道:“下面,请欣赏第一个节目《公社是棵常青藤》!”
邵碧青报幕完毕,视线恨恨的扫视台下一周,然后退进了幕后。
在阵阵悠扬的过门音乐声中,两排年皆妙龄的女演员身穿彩色服装,有的肩扛锄头有的腋夹小?,有的头顶向日葵造型有的背挎红高粱造型,分从两侧帷幕后面络绎而出,行云流水般的走至舞台正中,摆出各种各样的劳动姿势且舞且歌:
公社是棵常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
藤儿连着瓜。
……
坐在台下的梁栋一边欣赏美轮美奂的歌舞,一边尽力朝着好的方向推测:看这情景,大约应是范晓荷和邵碧青轮流报幕吧,说不定下个节目,就该是范晓荷出来预报了吧?……
远远的禹山脚下的某个角落里,忽然传来几声“豌豆搭垛、割麦插禾”的布谷啼鸣,在歌舞和音乐的间隙里听来格外清晰。
梁巧巧竖起耳朵静静的谛听片刻,然后对着梁栋的耳根说道:“哥,我要出去解手!”
“去吧去吧!”梁栋不愿梁巧巧多在耳边聒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我走啦!”梁巧巧脸上溢满得意的笑,迫不及待的挤出人群,匆匆跑开了。
《公社是棵常青藤》演出完毕,演员退下,从帷幕后面走出来的依旧是邵碧青:“广大工友同志们、广大兄弟姐妹们,下面请欣赏第二个节目河南坠子《穆桂英挂帅》……”
正如梁栋昨天从节目单上看到的那样,接下来的节目不过是魔术、相声、快板、舞蹈和三句半,以及各种革命传统歌曲的大联唱。演出进行大半,依然不见范晓荷出面报幕,梁栋不觉暗暗思忖:看来范晓荷昨天的预感还真准确,她又再次成功的被邵碧青临时“替补”了!
一旦得出这个结论,梁栋不禁在心里隐隐的替范晓荷难受起来了。
舞台上,邵碧青已不知是第几次手捧话筒摇摇摆摆走出,亦不知是第几次撇着拙劣的普通话报道:“下面请欣赏豫剧《当阳桥》片段……”
一阵叮叮咣咣的锣鼓声响,一群身穿古装的兵丁持刀扛枪,在一面“曹”字大旗的引领下冲出左侧帷幕,口中高喊着“追呀杀呀”急速跑过舞台,消失在了右侧帷幕后面。
“不是说曹操有八十三万雄兵吗,这才嘣里星里几个人呀?”坐于台下的老咕嘎嘟哝说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做戏做戏,就是做做样子给人看哩,真要是有八十三万人马,那还不得在舞台上过他个三天三夜啊!”坐在近旁的胖婶低声解释说道。
德贵老汉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笑道:“演戏嘛,讲究的就是‘三五步走遍天下,五七人百万雄兵’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