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栋眼前，浮现出了三天前他和范晓荷逢面时候的情景。

其实在和范晓荷逢面之前，梁栋首先遇到的是金汇民。

“梁栋！”那天黄昏，也就是他偷偷跟踪梁巧巧后原路返回，因不想和周月红碰面而走上另外一条羊肠小道时，忽然听得背后一个陌生的嗓音叫道。

仍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梁栋心里一动，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素昧平生、瘦削猥琐的中年男人，遂沉吟问道：“你是……”

“兄弟，救我一救！”中年男人走到梁栋跟前，嘿嘿一笑低声说道，接着又双脚跺地做仓皇逃窜状。

梁栋立时明白过来，笑：“原来那天是你！”

“正式认识一下，‘长办’派驻引丹工地技术负责人、正牌臭老九兼资深右派分子金汇民，翻译成英语嘛，就是hui min——Jin。”中年男人伸手和梁栋相握并自我介绍，“那天狭路相逢，感谢救命之恩！”

梁栋刚要谦逊推让，金汇民却打火点烟，猛抽一口道：“听说你物理学得不错，考你几个常识性的问题！”

“我……也就学个皮毛而已！”梁栋顿显紧张的说。

“嘿嘿，我也就考你个皮毛而已。”金汇民笑完恢复严肃脸色，道，“渠首前水面吹程在30>D>3Km条件下，……请计算出水深L处浪压力强度a的值！”

梁栋在脑海里疾速的浮动着、旋转着各种物理学的公式，三分钟后答：“a的值为……”

“设地震系数为S，设渠首闸防震烈度为8度，当S取值0.05时，……请计算出垂直向的地震惯性力和水平向的地震惯性力之值！”

梁栋拧紧眉头，在思索五分钟后答：“垂直向和水平向的地震惯性力值分别为……”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金汇民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了，扬手弹飞烟头，从怀里取出一本破得卷了边的《物理学基础1》，“拿回去好好看吧，千万别说是从我这里借到的；否则，形势于我将大不利呀。当然，你要真敢说是从我这里借到的，我就……”

“你就什么？”梁栋接过书来，紧张的问。

金汇民眨巴眼睛，嘿嘿笑着把下巴凑近过来答：“我就到市场纠察队举报你，说偷卖我干烟叶的上家是——你！”

……

告别金汇民，梁栋胸藏书本刚刚走出大约五十来米远近，忽然听得身后再次有人喊叫自己：“喂，梁栋！”

梁栋扭头看时，这次却是范晓荷。

范晓荷颈系墨绿色围巾，上穿土黄色短呢大衣，下穿鼠灰色的卡单裤，单裤裤脚露出套于里面的军用棉裤，脚上则蹬着精致的女式翻毛半高跟皮鞋，跨肩斜背一只印有“为人民服务”毛体红字的军用挎包，挎包带上系着一条白色毛巾，正站在一株枝干扭曲、表皮皴裂的老枣树下，眉目含笑的望着梁栋。

范晓荷的喊叫声，惊动了后面依次沿路走来的周月红和小葱、甜甜。周月红转头过来略看一眼，依旧脸色平静的向前走去；小葱和甜甜虽有腹议，但仍紧紧跟在周月红身后，满脸不离不弃、无怨无悔的表情。

范晓荷的喊叫声也惊动了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三个家伙不知从哪道沟岔里忽然冒了出来，站在二十米开外的荒草丛中大声的扯着口哨，学着范晓荷的语气胡乱的吆喝谑笑：

“喂，梁栋！”

“喂，梁栋！”

梁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片，冲着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飞掷过去，口里喊道：“我揍你们！”

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一哄散开，踢踢踏踏跑出数十步远，又聚在一座山头后面手拉着手，继续吹扯口哨谑浪嬉笑：

“喂，梁栋！”

“喂，梁栋！”

梁栋没再搭理驴娃、四赖子和高二寸，只在一片口哨、喝叫和谑笑声中，大踏步走到范晓荷面前，问：“范晓荷，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范晓荷面带微笑，语调平静的说，“我们是老同学，同学间互相串访天经地义，何况那天你还有事托我了呢！”

“有我的信了吗？”梁栋立时两眼闪光，激动问道。

范晓荷答：“信倒没有，不过我有别的事情告诉你！”

“喂，梁栋！”

“喂，梁栋！”

背后的山头上，驴娃、高二寸依旧在不歇不停的吹扯口哨，谑浪嬉笑；四赖子则赖声赖气的唱着：

我是一个兵，

一脸麻子坑，

相个老婆看不中。

问我叫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