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香阁庭院内,少年身影挺拔如竹,端正站立,手持墨黑色细柄长剑,周身黑气笼罩,凝气起势。旋体腾空如惊鸿,行云流水如游龙。一招一式华丽精悍,漂亮又不失杀气。
每出一招,秦梅香口中就念念有词重复着自己的动作,目光悄然看向听香阁内卧房的褐色木门。“独立点剑,撤步后挑,接惊鸿式,而后游龙。呼——师尊,这样对吗?”
走完一套剑法后秦梅香长呼出一口浊气,他像在问屋内的人,但是沉思了一会儿又自己小声答道:“嗯…应该是对的,我记得你说过的。”
剑声飒飒,人影与树影重叠,清晨的阳光十分温暖柔和,少年贴身的乌黑色劲装仿佛被镀了一层金箔,熠熠生辉。
少年还站在院中,将长剑反手背在身后,面对着木门低下头。
“师尊,你吃饭吗?娘亲叫我去用早膳了。”
无人应。
“今天也不吃吗?要不要我给你送到门口来。”
无人应。
“师尊,理理我。”
无人应。
“那我先去了,免得娘亲等着。一会儿我再给师尊送来。”少年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和门内的人唠着家常,只是头埋得更低,缓缓走上前将木门石阶上的食盒拿起,里面装的是几个小菜。清炒油麦菜,水煮肉片,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还有两碗白米饭,两双筷子。是昨夜的晚餐,一点都没人动过。
这些菜都凉透了,油凝在一起,浮出一层白色。米饭也硬了,失去了水分和热气之后变得粒粒分明。
秦梅香弯下身提起食盒,慢慢朝食膳堂走去。
一路风静,蝉鸣却四起。
“娘。我来了。”
食膳堂内摆了一桌子的早点,文夫人手艺依旧很好,秦梅香在门外就已经闻到悠然而来一阵熟悉的香味了。
清粥,清炒时蔬,肉包子,薄荷水,还有鲜花饼。
文夫人独自一人坐在饭桌上,默默给秦梅香盛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另外两方还是一样摆着两个空碗,两双筷子。
秦梅香看向空着的两个位置,已经又到薄荷长成的季节了吗。
“香儿,今日你也要下山吗?”
文夫人语气轻柔,仿若眼前这个少年是一捧白纸燃烧尽留下的灰,一吹就散。她很担忧,但又好像怎么做都会触及到眼前人的伤口,于是只能轻柔地,温和地,尽量避免着秦梅香的疤痕。
秦梅香接过盛好粥的碗,笑着对文夫人说:“嗯,要下山。不过娘亲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师尊教过我压制妖气的咒法,就算被看出来,现在一般的修士也打不过我。”语气轻松,坚定,他不是一捧灰,而是那朵灼热的火。
“香儿今年十二岁了,自己能保护自己了。”文夫人轻轻抚了抚秦梅香的头发。
树苗总会长大,秦梅香现在已经快有文盈盈那么高了,并且因为天天练武修行的缘故,体型也十分精瘦好看,四肢修长,脊背挺拔。
“不过娘亲,你不是差蛇族的人去调查了吗?怎么样,有叶哥哥的消息吗?”
秦梅香一边喝着粥,一边往嘴里送着鲜花饼,这次的鲜花饼看来是山茶花馅的,只不过没人跟他抢了。
文夫人表情严肃地摇摇头说:“没有。叶公子应该此刻没在蛇族的辖区了。我问了许多系别,都说竹苑被袭后…”她顿了顿,继续道。
“没有活口。”
“没事,叶哥哥修为高,肯定带着嫂子躲起来了。不露出来也是不想给梅院添麻烦。”秦梅香听完后只是继续埋头喝着粥,并没有文夫人预想中的担忧,他一向是相信叶青的。吞咽完口中的食物又补了一句:“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用完早膳后,秦梅香帮着文夫人将碗碟收回厨房,就着热水一个一个清洗干净摆放好之后才御剑下山去了。
自从文夫人准许之后,秦梅香几乎每日都会去清溪镇探听消息。不论是江湖上的,还是宗门百家,亦或者是茶馆说书讲到最近的奇闻异事,妖族作乱。都一律收入耳中,纳进心里。
他觉得,多听一点总归是有用的。
今日下山得早,茶馆内人还不多,秦梅香上楼找了一个很好的位置,靠窗,临边就是清溪河,往前看就是石拱桥。他点了一壶碧螺春,自顾自喝着。
一般是说书先生会讲两场书,巳时第一场是一些奇闻怪事或凡间之事,中午歇堂。第二场在未时,通常讲的就都是宗门百家相关的。
例如有什么玄清宗灭门惨案,白桦宗和昆仑宫联姻,齐月山宗主喜好流于烟花巷尾…诸如此类,大的小的公的私的都有,真假参半,自行辨别。所以每次秦梅香下山就会在这里坐整整一天,当一天人,仔细听着人间事。
宗门百家真乱。
这是秦梅香给出的判语。就拿白桦宗和昆仑宫联姻这个事来说,说书先生讲道:
昆仑宫宫主是个德艺双馨才貌双全的女子,早年间自己下山游历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凡间老实本分的农夫,堂堂一宫之主与这平凡无为的农夫竟一见钟情许下终身,随后昆仑宫宫主怀胎,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那农夫倒也坦率,愿意随宫主回山。从此以后就过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
然后呢?
然后舒坦日子过久了,那农夫就不知道姓甚名谁了,竟在女儿才两岁之时就在外包了外室,十年外室,后来外室找上昆仑宫大门了宫主才知道此事。从此以后悲痛欲绝,对凡界男人嗤之以鼻。怕女儿重蹈覆辙,所以才十二岁就替她找好了联姻,找的就是宗门实力十分强盛的白桦宗宗主之子。
再后来,到了适婚年龄的时候,白桦宗宗主之子不愿被父母支配,逃出宗门,一去不知所踪了。
昆仑宫痛恨凡间男人,宫主之女痛恨宗门男人,一时之间联姻成了笑话,两个宗门也成了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
齐月山更加可笑。原本宗名叫齐岳山,结果现在的宗主在封宗大典的时候非要展示墨宝重新写一遍宗门牌匾,这不写还好,一写写错了字,众目睽睽之下写成了齐月山。等所有人都替他尴尬之时,他咳嗽两声说是因为只跟岳山相比太过小气,要去跟月亮相比才是男儿本色。于是从此以后宗名就变成了齐月山,他也得了个讥讽的外号,叫月亮公子。
而后这位曾口出狂言要去与月亮相并肩的月亮公子,如今却只天天混迹在凡间之中的烟花之中。
“真乱。”
秦梅香喝了口茶,啐了嘴里的茶渣。
周围陆陆续续坐了越来越多的人,秦梅香抬眸发现,这些人大多都体有灵光,手心有茧痕。
修士,很多修士。
他默默将手心藏于衣袖之中,灵力和妖气也早已用咒诀压制。黑衣长衫,穿金戴银,俨然只剩一副凡间富贵人家纨绔小公子的样子。
窗外蝉声嗡鸣震耳,楼下惊堂木乍起。
“各位客官久等了!咱们今天要说的有两个事!第一个是凌波镇妖物怪力扰清净,第二个是虎妖重现人世间!”
秦梅香霎时眸光亮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虎妖…虎妖重现人世间!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中的期盼却愈发强烈。
“好!”忽而满堂喝彩,拍掌声震耳欲聋。堂下众人坐等故事的开讲。
“今天的第一个故事,凌波镇妖物怪力扰清净。话说这六百年前,玄山有一仙人在此修炼飞升,飞升后山中灵力充沛,妖兽花草成精无数,有仙灵结界庇佑,这些精怪也就困于玄山之中无法来至凡间作乱。如今玄山也成了当今宗门子弟每三年一次的降妖试炼场所。而这玄山下有一凌波镇,镇上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可这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不知是哪里来了一个什么妖孽,在凌波镇肆虐横行大开杀戒,一瞬之间死了几百人。而后宗门修士去调查,你们猜怎么着!”
说书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原来这是一只早就横行霸道的大妖!人间各地都有过他的踪迹,麾下无数只妖孽用同样的方式吸人魂灵修炼啊!”
“正是,我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凌波镇一事!”有个修士高呼,而一呼百应。许多同样体泛灵光之人同声附和。
“对,如今我们各大宗门集结,都在调查此事,一定收服妖孽,还凌波镇安宁!”
“一定收服妖孽,还凌波镇安宁!”
最后由一人变多人齐声呼喝,同仇敌忾。
秦梅香作为一只妖,在这群修士当中实在显得很不合群,既没有回应,也没有附和,只是静静喝着茶,看着这群振臂高呼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