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冰说道：“可是，他现在在吐血啊！而且，我们现在也只是怀疑，还不能确诊。还得给他做CTA或者......”

“来不及了！”何飞继续向现场总指挥提着建议，但那语气明显带着不容置疑。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张玉冰咬咬嘴唇：“好，你去下医嘱！注意和家属沟通，签署知情同意书！”

何飞点头示意，带着惶恐不安的家属，离开了病房。

ICU的医生很快来到了现场，在查看了病人，了解了病情后，表示可以考虑转科治疗。

张玉冰快步走到办公室，何飞刚刚把尿激酶应用的必要性和风险向家属讲完。趁家属签字的空儿，张玉冰赶紧向何飞说道：“ICU医生看完病人了，可以转科。尿激酶缓缓，先给他办理转科手续吧。”

何飞说道：“玉姐，我建议，先给他滴上尿激酶再走。我刚才问了一声值班护士，科里正好还有两支10万单位的，足够用一段时间。”

张玉冰不太理解何飞为何要这么做。ICU有最好的监测和抢救设备，有抢救急重症病人经验极其丰富的医护人员，把病人赶紧送走，既能让病人得到最好的治疗，又能减少自己的麻烦，岂不两得？然而心中的疑虑尚未说出口，病人家属却抢先发话了。

“医生，您说的那个什么U，是不是不让家属陪护，花钱特别多的病房？我们不去!我们去不起！”病人家属面露难色，言语急切而坚决。

“可是病人病情危急，不去ICU，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张玉冰有些着急，提高了声音。

张玉冰的担心不无道理，病人仍然处于昏迷状态，血氧饱和度持续在60%以下，如此低的血氧饱和度，不仅神志难以恢复，还可能影响到心脏，甚至出现心跳骤停。

“如果真不行了，那就是他的命！”家属有些呜咽着说道：“我手头上还有一万多块钱，是准备给他做透析用的，现在透析能报销一多半，这一万多块钱我算了一下，够他维持半年多没有问题，至于在那之后怎么办，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但是如果进了那里面，这点钱维持不了几天。到时候他抢救过来又怎样？没钱透析，照样是等死！”家属边说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张玉冰道：“求求你了医生，就在这治吧，那里面，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

话说到这里，什么抢救措施，什么治疗手段，都是浮云。张玉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签个字吧。”家属急忙应允道：“行、行，我签字！”

张玉冰正要去打印病人拒绝转科的同意书，目光扫了一眼桌面，一份拒绝转ICU的知情同意书赫然摆在家属前面。原来何飞在给家属签署尿激酶的知情同意书时，已同时打印了这份拒绝转科的同意书。

张玉冰一阵狐疑，他怎么知道病人家属会拒绝转科的？不过她没时间多想了，赶紧让病人家属签了字，赶回到病房里面。

何飞正站在病床前，和护士一起连接着吸痰设备。病人的情况依然危重，监护仪上的指标也没有明显的改善。张玉冰又抬头看了一眼输液瓶，溶解在盐水里的尿激酶，此刻正顺着细长的输液器，缓缓进入到病人的体内。

何飞和张玉冰怀疑的肺栓塞，确诊要靠肺动脉造影或肺动脉血管CT，但根据病人目前的病情，这两项检查显然都无法完成。不过一些间接的证据多少也能支持肺栓塞的诊断。除了心电图，还需要完成D二聚体、凝血功能、床边心脏和下肢血管彩超等等检查。张玉冰招呼着护士抽血，又亲自给彩超室打电话......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当你做了正确的判断并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坚决执行下去之后，正确的结果也会如期而至。尿激酶还在持续滴入，一众医生护士一边等待着检查的结果，一边忙着照看别的病人。当张玉冰终于抽了个空去值班室喝口水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张玉冰喝完水回到病人床前，小云正在给病人测量血压。此刻病人脸上的青紫褪去，呼吸平稳，监护仪上，显示心率正常，血氧饱则在95%左右波动。小云冲张玉冰微微一笑，张玉冰会心地点点头。显然，危机已经化解。

陆续回报的结果印证了开始的判断，病人除了心电图显示SIQ3T3——这一典型的肺栓塞心电图表现之外，其他的检查，D二聚体结果阳性，心脏彩超显示肺动脉重度高压，下肢血管彩超则显示右侧股腘静脉长段血栓。显然，阻塞在肺动脉的栓子和右下肢静脉的血栓有密切的关系，而病人近期便秘，用力排便时腹腔和静脉压力产生剧烈波动，促使血栓脱落，随体循环血液流动达到了肺动脉。

何飞欣然接受了张玉冰和沈兰馨请吃饭的邀请，抛开这个病人不谈，他确实也想好好地放松一下。

“你看过病人的病历？可是你并不分管他啊。”沈兰馨一脸疑惑。

何飞淡淡一笑：“科里每来一个新病人，我都习惯看看他们的病历，包括以前住院的。可能，是我太闲了吧？”

张玉冰和沈兰馨都很清楚，何飞是科里最忙的医生，没有之一。那无疑是他平素养成的一个好习惯。

“从病人既往的住院病历里，你不仅能看到他得过哪些病，用过哪些药，效果怎么样。甚至，你仔细研读的话，会品味出病人的经济状况，和每次住院病人和家属对疾病态度的微妙变化。”

张玉冰和沈兰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病人幸亏治疗效果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其中的风险？病人并没有经过确诊啊，而且，”沈兰馨还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他刚刚吐了一大口鲜血！”

何飞此刻已有些微醺，话也有些多，“要说风险，肯定是考虑了。但是当时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我在心里又快速把病人的症状、体征和各项指标过了一遍，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病人的生命就攥在我的手里。一时间，那些风险似乎都纷纷避开给自己让路，在我眼里都变得特别的渺小。我想我一定要救活他，无论如何，先活下来再说，活着，就有希望.....”何飞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掩耳盗铃！在现在紧张的医患关系背景下，我这种人应该不适合当医生。”

“你不适合当医生，但你是个好医生。”张玉冰端起酒杯，“我敬师弟一杯”。

何飞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沈兰馨看着他那红扑扑的脸，心中感慨万千：活着，就有希望。这句谁都会说的轻飘飘的口号，对他来说，曾浸润着生离死别的切身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