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没有回头,继续刨着他的坑。
身后有人大着嗓门喊了一句:“丫头,你咋还先点籽了呢?我这粪还没扬上呢。”
指出错误的,是孟波的亲大娘,也是六队的妇女队长吕桂花。
心直口快的妇女队长,并没有留意到一个事实——
如果先扬粪,孟波就得排在她的后边,就不能和陆海脚跟对脚尖了……
孟波不服气地说道:“反正早晚都在一个坑里,先来后到的,还差那一会儿了?”
陆海回头溜了一眼,技术员的大道理已在唇齿之间,又吸溜回去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扎根都是向下,哪有把粪肥撒在上边的道理?
但此刻他不想开口。
别看孟波一脸浅笑,一副绿色无公害的样子,但也许胸腔里正憋着一股劲,等着他哐哐往上撞呢。
正想着,妇女队长又开始挑起了陆海的毛病:“长海,高粱米那么硬的饭,你都没吃饱啊,光喝汤啦?
“这坑都让你刨成平底的了,朱队长回来挑毛病,算谁的呀?”
陆海赶忙回了回手,面带微笑地把刚刨的坑又往深挖了挖。
犯了错误,就得及时改正,这才是好同志。
意想不到的是,孟波却替他抱不平了:“大娘,他一个拿笔杆子的,哪有那么大的劲?
“说他刨的不行,你去刨吧!”
孟波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这显然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吕桂花愣了一愣,这就是多嘴多舌的好处。
因为话太密,背后都挨了自己多少嘴巴子了。
说完了扇,扇完了说,一直无怨无悔地在嘴欠的路上千锤百炼……
不过,能干上妇女队长的,那能是一般人吗?
现在是不讲这个了,要是往前倒二十年,老娘可是敢自称铁姑娘、钢丫蛋的人!
接过了陆海的工具,吕桂花毫不含糊,几下就抢到了队伍的前头。
遥遥领先后,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嗓子:“长海,我干的可是男劳力的活,你可别忘了给你大舅妈记个整工。”
“应该的,应该的。”陆海连忙点头。
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我一定说到做到,努力做到最好……您瞧好……
陆海由刨坑的变成了扬粪的,孟波也回归了本位,排在了他的后边。
扬粪的工作,没什么技术性可言,你只要别塞别人嘴里,就没人说你。
但那一大筐的粪足有三四十斤,孟波似乎又于心不忍了:“长海,我和你抬着那筐吧。”
“不用……你别跟得这么近,这百家粪味儿大!”
孟波莞尔一笑,往前瞄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点种篓。
跑到了吕桂花跟前:“大娘,你也不点粪了,把手套给我吧。”
不一会儿,一只黑乎乎的手套被细致地套在了陆海的手上:“长海,你戴上点这个,那百家粪……”
一边说,一边在裤子上蹭了蹭手,然后捂了捂口鼻。
百家粪,名副其实。
人与畜禽的排泄物,灶坑里掏出来的灰,柴禾垛贴地烂掉的那一层,等等。
但凡味道清奇点的生活废弃物,都可能被扔进大粪堆进行腐熟处理,成为富含磷、钾的上好肥料。
六队的底肥里还掺入了一点点的化学肥料——二铵。
传统与现代的味道想结合,那味道你就想去吧……
孟波一边干活,一边笑着问道:“长海,你啥时候认的干爹,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刚才的事情。”
孟波捂着嘴笑道:“你可真搞笑,刚回来就认了个爹……”
听了这话,陆海手里攥着的一把百家粪,突然间就不知道如何处理了!